沐雪殒

  一手撑着伞，一手却伸出伞外。雪花无声坠落，在指尖融化成几分冰冷。
  平稳地脚步声由远及近，莫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启禀楼主，楚公子拜访，已在明安堂等候。”
  我点点头，却叉开话题，问道：“苏然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兴许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吧，属下已经派人去找了。”莫安的语气平静无波。
  缩回探出伞外的手，我的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我转过身来，淡淡道：“兄长那里我岂能怠慢？苏然的事，就交给你了。”
  莫安拱手俯身，简单地回了两个字：“是。”
作者有话要说：  纯洁的晏子表示在写接吻的时候手都在颤抖……天呐，不会锁文吧，害羞捂脸中……
☆、乱了棋局
  明安堂。
  室内早备好了火炉，炉上的茶水煮得正沸腾，一旁的紫金铜兽香炉檀香袅袅，与炉上茶香相互交融，晕染出一室淡雅清香。
  “兄长早来了？”我边说着边走进屋内，顺手把身上的大氅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楚濂一声青衣，八风不动地坐在案旁，案几上早已摆好了棋盘，黑白两色相间其中，杂然交错，难以捉摸。
  人生如棋，人生如戏。
  一子走错，满盘皆输。
  楚濂凝神观察着棋局，仿佛没听见我说话一样，手指反复摩挲着一枚黑子，眉心微蹙。
  好像是因为太过专心，他手边的茶杯空了都不知道。
  于是我走上前去，拿起他的茶杯，将炉上烧的滚烫的热茶倒了一杯，然后给他递过去。
  茶杯还没放下，楚濂却突然一抬手，茶水倾覆，不偏不倚地正好洒在我身上。
  冬日穿的衣服甚是厚实，倒是没觉得有多烫，只是水渍斑斑，全洒在素白的衣服上，看着甚是碍眼。
  甚至还有几抹茶水飞溅到腰间垂挂着的“半缘”上，乳白色的贝壳上浸染着微黄的水渍，格外突兀显眼。
  然而整个过程中我只是神色淡然的站着，什么都没说。
  倒是楚濂好像被吓了一跳，看着我狼狈地站着，他的脸上露出愧疚的神情：“抱歉，我没注意到你进来。没烫着你吧？”
  捡起地上的茶杯，放在案几上，我轻轻地摇摇头，回道：“无妨，我躲得快，手上没烫着，虽然茶水溅了几滴在身上，然而我冬日里穿得厚实，也没觉得很烫。”
  看着还在散着热气的衣角，我淡淡道：“这件衣服是不能穿了，还请兄长待我更衣再来。”
  楚濂这才放下心来，目光重新凝聚在棋局上，心无旁骛。
  从明安堂退出去，室外的雪还在稀稀疏疏地下着。
  回到后院换了一身衣服，却在解下“半缘”的时候，手指不由得顿了顿。
  恍然失神间，“半缘”已经被我撂在桌面上，一个转身，我头也还回地往明安堂走去。
  如此决断，毫不留恋，没有半点不舍。
  “好久没跟你过招了，有兴趣陪我下几盘吗？”回到明安堂，楚濂如是说道。
  默默地坐到他对面，捏起一枚白子，落地有声，我淡然自若道：“却之不恭。”
  屋外无风，落雪无声，一片静谧之中，只听见炉上茶水的沸腾之声。
  茶香氤氲间，我与楚濂已经交手了几个来回。
  棋局，越战越烈。
  正在胶着酣战之时，我却突然开口问道：“‘半缘’的事，是莫安告诉你的？”
  楚濂神色自若地落下一枚黑子，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而是岔开话题道：“听闻护乾神尊有一只乾坤袋，里面装着许多奇珍异宝。几日前神尊喝醉了，跑到清华仙君的府上炫耀宝贝，里面竟然只是一些小玩意儿，什么算命的竹签，还有一支小小的竹笛。”
  楚濂从来不会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那支竹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日在渝都算卦时他求来的，至于那支竹笛……
  我突然想起那次回浔曦谷，段君寰为了安慰我，通过“半缘”给我吹的曲子，正是笛音。
  平日里也没看他拿出来过，原来，都放在乾坤袋里藏着。
  本是一件小事，我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然而如今听楚濂提起来，我的心里蓦地沉了下去，脊背后面一阵发凉，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楚濂见我没说话，于是兀自解释道：“多番打探之后，莫安着人把那支竹笛的样式画了下来，问了一圈，才从方大当家那里知道，那支竹笛，正是你儿时丢得那支。”
  牙齿不由得咬紧下唇，我仍狡辩道：“或许，只是碰巧捡到而已……”
  这样的借口，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果然，话音未落，楚濂便冷冷地笑出声来：“你幼时一直住在浔曦谷，从未出谷，谷外也设了重重结界，直到如今，也是除了容沚，从未有人进去过，你在谷里丢的竹笛何以被谷外的人捡了去？退一万步说，即便这支竹笛是段君寰捡的，他又怎会把随手捡的东西当做宝贝一样，收在乾坤袋里？”
  唇角隐隐咬得发白，我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楚濂幽幽地叹了口气：“雪殒，当局者迷啊！”
  沉寂许久，我才勉强挤出一句话：“兄长的意思是，他在暗中调查我？”
  楚濂点点头：“或许，就在我们自以为掌控大局的时候，段君寰已经在暗中准备翻盘的筹码。雪殒，你有没有想过，当日把玉玦借给他时，他已经看穿了所有计划。之所以还愿意召唤出‘无痕’，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而是因为他不能。事无两全，当日嘉陵形势危机，只有借助‘无痕’的力量，才有可能保住嘉陵疆。”
  闻言，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胸前垂挂着的玉玦。
  思绪却回到了那日将玉玦借给段君寰的时候：
  “顺着穷奇的背脊往下滑，会摸到有个小小的凹槽，在此处将玉玦掰开，会有一道红色的光直冲云霄，届时，驭风楼的‘无痕’会与神尊会合，助神尊一臂之力。”
  然而我还没有告诉他的是，在那个凹槽处，涂满了兄长早已配好的蛊毒，在接触肌肤的时候，蛊毒便会渗入人体产生蛊虫。蛊虫在人体内慢慢滋生长大，而世间唯一的一枚解药，在我手里。
  驭风楼做事，向来是放长线钓大鱼。当日的仗义相助，根本就不是什么赤子之心，只不过是我早已设好的局。
  段君寰这种人，岂是简单的御灵术便能控制得了的？即便我用当日从那刺客口中套出风邪消息的灵术，也是有一定风险的。
  在这种事情上，容不得一丝风险。
  这种蛊虫，相比于御灵术，更能蛊惑人心，让人为我所用。
  段君寰是嘉陵军的战魂，只有他，才能将嘉陵军的战斗力发挥到极致。而我要做的，便是以一人之魂而得全军之魂。
  若是他真的知道玉玦背后的秘密，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抑制身上的蛊毒，若果真如此，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部付之东流。
  “若真到了这一步，没有什么比斩草除根来得更干净利落。事成之后，把罪名推到容沚的头上，然后，打着为神尊报仇的旗号，嘉陵军一样为你所用。”楚濂云淡风轻地说道。
  原来如此，这几日的疑惑终于得到解释。
  怪不得莫安频频把楼中的顶尖杀手派出去，明面上说的是去惩戒天启盟，实则是为今日的刺杀做准备。
  甚至连苏然……
  心里有些恼怒，我冷冷开口：“苏然还只是个孩子，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我从未跟他说过。苏然愿意认他做师父，便是真心相待……”
  “正因为如此，段君寰才不会防他，”楚濂的脸上波澜不惊，“说实话，一开始苏然是真的只是去惩戒天启盟，然而得知竹笛的消息后，方大当家便临时起意，召回苏然，做好今日的安排。”
  “方大当家说了，不管段君寰是怎么得到那支竹笛的，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楚濂一脸平静的解释道，“一个是救他育他、如亲人一样的驭风楼主，一个是半路认领的师父，孰轻孰重，苏然定能分清。”
  许久，我幽幽道：“看来你们什么都安排好了，方叔、莫安、苏然，还有楼中众人，却独独瞒着我，”唇边露出一丝嘲讽，“果然，你是知道‘半缘’的作用的。方才把茶水洒在我身上，只怕不是无心之失吧？怎么，还担心他会向我求救吗？”
  “兄长隐居多年，很少再问江湖世事。如此，方叔倒是难为你了。”
  闻言，楚濂的脸上却丝毫没有一丝恼怒的神色，而是一贯的悠然宁静：“没有什么为难的，我要做的，只是拖住你而已。”
  “若我真的要走，你拦不住我。”我浅笑着落下一枚白子。
  楚濂沉吟道：“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怕你会阻拦。莫安是一直跟着你去嘉陵的，他说，当局者迷。”
  他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雪殒，无论你对谁动心，兄长都绝不阻拦。但是段君寰，绝不可以。”
  我好笑着摇摇头，落下一枚白子，随口回道：“怎会？本就是虚情假意，哪里会把自己陷进去？”
  “可是时日一久，哪些是虚情，哪些是假意，只怕连你自己都分不清楚。”楚濂凝神看着棋局，蓦地偏过头去，眼神中流露出不忍之色。
  “雪殒，你下错了。方才那一子，本应是我下的。”
  身子莫名一顿。
  手中刚刚抓起的一枚白子应声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一章了，埋了这么久的伏笔终于可以写了，然而，亲妈要开始虐楼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