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殒

  然而面上我却不动声色，寒暄着坐下：“仙君客气了。”
  旁边早有小童走上来沏茶，我悄悄给他们使了个眼色，一时众人退下，我这才微微笑问道：“有劳仙君跑这一趟了，只是不知，陛下有何事要吩咐？”
  “护乾神尊以不到十万的天兵击退近五十万妖兵，力挽狂澜，战功赫赫，陛下想着，总是要给神尊些赏赐的。”
  我点点头，续道：“若是赏赐太轻了，只怕神尊心里不舒坦；若是赏赐太重了，只怕神尊会变的骄奢狂大、目中无人。”想了想，我继续道，“仙君来此，是陛下的意思，让雪殒帮忙出主意吗？”
  摇摇头，清华笑道：“赏赐是早已想好了的，小仙之所以来此，是奉陛下口谕，让楼主负责把这赏赐送到神尊府上的。”
  我假装认真地听着，端起茶杯，云袖轻展，敛去脸上的惊诧神色。
  见我没有说话，清华继续说道：“楼主与神尊的交情，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且不说嘉陵疆的生死与共，单说这一次神尊在人界遇袭，若不是驭风楼及时出手相助，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想起神尊鲜血淋漓的被送回帝尊府的场景，小仙至今还心有余悸呢。”
  “是吗，”放下茶杯，我淡淡道，“人界最是鱼龙混杂之所，很多妖界的刺客潜伏于此，即便是驭风楼，也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次神尊幸免于难，却难保下一次也如此幸运。”
  我神色淡漠地说着，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一点感□□彩：“还请仙君回去时帮雪殒捎句话，人界不比天界，为了安全起见，还请神尊不要随便往驭风楼来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驭风楼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责。”
  “楼主放心，小仙一定把话递到。”话锋一转，清华继续说道，“陛下认为，楼主既然与神尊如此亲密无间，且又身份尊贵，若是由楼主把这恩赐带过去，自然更显得陛下情真意切。”
  歪着脑袋，我戏谑道：“嘉陵疆的事，雪殒也出工出力了，怎么，这么好的赏赐，陛下也不记得分我一些？”
  闻言，清华笑道：“楼主说笑了，陛下的意思是，楼主如今的地位，已经升无可升了，更何况驭风楼叱咤江湖多年，还有什么宝贝能入得了楼主的眼？小仙也认为，驭风楼主眼高于顶，自然是看不上这些虚名的。”
  清华仙君没有明说的是，我这尊号，再升，就是帝尊了，以我的辈分，自然是不能与仓玠帝尊齐平。
  这才是容沚不愿给我赏赐的原因，当然，也是表面原因。
  “那仙君可是想错了，”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茶杯杯壁转着圈，我轻笑道，“我可是小气的很，这么好的恩赐偏偏给了他段君寰一人，陛下若是不解释清楚的话，我可是会生气的。”
  不由得笑了一声，清华回道：“不是陛下不想给，只是这赏赐，只怕楼主接不住。”
  “哦，不知这赏赐究竟是何物，竟让我接不住？”我假装好奇道。
  然而面对我眸中的好奇之色，清华只是云淡风轻地吐出三个字：
  “是殿下。”
  胸口一阵钝痛，嗓子里仿佛钻进了什么东西，我捂着嘴巴，痛苦地咳嗽起来。
  “楼主这是怎么了，可是着了风寒？”
  摆摆手，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艰难回道：“不妨事，咳、咳——，早些天得了——得了些风寒，如今……已是好的差不多了，咳咳……”
  清华面露为难之色：“既是如此，楼主还是安心养病吧，回头小仙再找陛下商量商量，看看其仙友能不能帮上忙……”
  “不必了，”我缓过气来，打断清华的话，“陛下既然如此看得起我，我又怎能让仙君拜跑这一趟呢，”说完，还是忍不住咳嗽几声。
  许久，人走茶凉。
  我一脸平静地坐在案旁，看着明黄色的卷轴，眼中却空洞无物。
  突然，一双手拿起了卷轴，打开来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放下去。耳边，是莫安幽然的叹息：“楼主这是又何苦呢？”
  闻言，我好笑道：“莫安，你不是最想我与他断了瓜葛吗？我这样做，不正是称了你的心愿吗？”
  沉吟良久，莫安徐徐开口：“楼主是在怪属下？”
  摇摇头，我认真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并非有怪你的意思。与其说是怪你，倒不如说是在怪我自己。”
  话音刚落，手中的杯盏却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
  莫安连躲都没躲，杯盏就这样直接砸在他的头上，“咚”的一声闷响，莫安的额前顿时溢出血流，顺着脸的轮廓蔓延开来。
  手上自然是注入真气的，莫安既然不躲，那只能白挨着。
  当然，若是他真的躲了，就不是挨这一下这么简单了。
  驭风楼的规矩，他懂。
  我冷冷开口：“这驭风楼终究还是我做主，不管初衷如何，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擅自行动。念在你跟了我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这次我饶过你。若今后谁还敢违令行事，杀无赦！”
  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莫安连擦都没擦，就这样直挺挺地俯跪下去，一字一顿道：“属下、领罪。”
  “楼主若是无事，属下先行告退。”说着，莫安便要起身离去。
  “等等，”及时叫住莫安，我淡淡吩咐道，“查查清华。”
  莫安面露疑惑，问道：“楼中已经有清华仙君的备案了，楼主怎么还要……”
  冷冷的目光射过去，莫安明智地闭上嘴巴，沉声道：“属下领命。”
  然后转身离去。
  望着莫安远去的身影，我不由地叹了口气。摇摇了宝通铃，唤来苏然，我吩咐道：“把这创伤药给莫安递过去，另外，备好马车，回帝君府。”
  苏然接过创伤药，却站着不动，一直低着头。
  “怎么了？”我问道。
  闻言，苏然的头垂的更低了，他闷闷说道：“我能不去吗？我怕……会遇到师父。”
  “护乾神尊的伤是妖界刺客做的，我驭风楼只不过是碰巧路过罢了。也幸亏我们及时出手，神尊才幸免于难。这件事，我希望你能记住。”我冷漠说道。
  当初得到莫安找到的那个牟都叛将——平狐仙将的消息时，也只是让“无痕”暂且关押住那些太和丞派往牟都的妖兵，只是觉得杀了可惜，日后总会派上用场的。果不其然，这次，他们倒是发挥了大作用。否则，他段君寰一身的伤，当真是无法解释。
  如今，已是死无对证。
  如此做，自然是怕他咬我一口，而事实上，段君寰醒来之后，却也是一口咬定自己的伤，是妖界刺客做的。
  想罢，我幽幽笑道：“放心，他不会怪你，这个仇，他一点都不会放在心上。”
  放在心上的，是怨。
  有的时候，怨比恨，更让人难过。
  夜幕降临，帝君府。
  略显焦躁地在院中踱步，心烦意乱。
  早半天让苏然把“半缘”还给他，过了这么久，苏然却还是没回来。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眉心微蹙，我摇动腕上的宝通铃，唤道：“你在哪儿——”
  一个“儿”字还没有说出口，铃铛那边传来苏然急切地喊声：“还给我！”然后便是金戈相撞之声。
  心下一惊：苏然竟跟人动手了？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铃铛那边传来清脆的女声，语气中露出傲慢与高贵：“我就不给，怎么着，闷葫芦，你敢跟我动手吗？”
  闻言，我无奈地扶着额头：居然是茗惜。
  ……
  按着苏然的指引，我来到寒河之畔。
  寒河，顾名思义，是天宫的极北苦寒之地。整个河面上雾气迷蒙、寒气逼人，河岸上寸草不生，只铺设了一条白玉石板路，专供仙人行路而用。石板路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路的两旁，是用琉璃建造的假树。
  寒河虽然是河，然而河里的水是静止不动的，也没有结冰。整个地方玲珑剔透，华美之中更显寂静，恍如死去一般。
  随手捏出一个剑诀格挡开茗惜的攻势，我裹紧身上的狐裘大氅，慢悠悠地走进去。
  看见我进来，苏然立即收住剑势，两三步冲过来，退到我身后，低声道：“回去。”
  “不妨事，”我微微咳了一声，笑道，“这个地方，也不比界湖冷到哪里去。”
  嘴上虽是这样说着，还是不由自主地裹紧身上的狐裘大氅。
  茗惜故意晃着手中的“半缘”，一脸的洋洋得意，这表情，分明是在示威。
  一点都不想再呆在这个鬼地方，我冷冷开口：“还我。”
  “这是君寰哥哥送给我的，凭什么给你？”茗惜反驳道。
  身子莫名一震，我强装镇定问道：“这‘半缘’是我的东西，他没有权利把它送给别人。”
  “‘半缘’？这贝壳竟然还有名字？”茗惜惊讶问道，然后面上有些恼怒，“不管它叫什么名字，它都是君寰哥哥送给我的，君寰哥哥有没有把它送给人的权利，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你凭什么……”
  “段君寰那里我自然会找他算账，现在，你把‘半缘’还我。”我冷冷打断她的话，略显烦躁。
  茗惜一愣，继而大叫道：“你不讲道理！”
  “笑话，”我冷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跟我驭风楼讲道理。”
  慢慢向前走着，我便走边说道：“苏然顾忌你是陛下的掌上明珠，这才让你两分，我沐雪殒可没有这样好的脾气跟耐性。你若再不把‘半缘’还我，后果自负。”
  杀气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