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殒

第48章


  心里近似好笑的想着:要真摔死了,整个江湖又会怎么议论呢?他们会不会万分惋惜道:堂堂的驭风楼主不是为了天界壮烈捐躯,而是因为酒后御剑飞行而不幸摔死,当真是惜哉痛哉啊!
  脑海中这样乱七八糟的想着,双脚却是很诚实,慢慢地操纵着天玹剑缓缓停下,然后收好天玹,这才慢悠悠地往界湖走去。
  横竖再走个五里地也就到了。
  多云的天气,虽然无风,却也着实冷的厉害。在这样的冬日里慢慢的往前走,我不由裹紧身上的狐绒大氅,自嘲道:“就当是醒酒了。”
  远远看到前方出现了烟波浩渺的界湖,我不由加快了脚步,想着等到地方了就赶紧跟苏然说一声,让他驾着船来接我。
  然而到了界湖边,还没等我摇响腕上的宝通铃,一抬头,身子便猛地一震,整个人登时愣在原地。
  我不敢置信般揉了揉眼睛,蓦地浅然一笑。
  嗯,肯定是喝醉了,这不,都出现幻觉了。
  然而等到这个“幻想”中的人走到我面前,阴沉着脸,冷冷问了句“你喝酒了?”之后,我便一个激灵醒过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朝思暮想的人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就这样以最不可能的可能站在你面前,你会怎样?
  惊喜?震撼?还是感动?
  不,统统不是,此时此刻,涌上心头的感觉,分明是害怕。
  明日便是他的大婚之日,仓玠帝尊也早已准备妥当,在这种关键时刻,决不能有丝毫的疏忽与变动。
  然而,他现在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他想做什么。
  本来他不在的时候,我尚且还有些犹豫不决,这会子人都站在我面前了,万一他真的开口让我跟他走,我又有多少的把握能稳住心神,毫不动摇呢?
  所以我害怕。
  当下,也不知怎的,听到他问这样的话,我莫名地有些心虚,无奈,只得勉强稳住心神,淡淡地回了句:“不过小酌几杯罢了,无伤大雅。”
  左手却不动声色地把腰间的“半缘”挽向身后,下意识地怕他看见。
  闻言,段君寰平静问道:“就你一个人吗?怎么没带着苏然?”
  “苏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刚从药王谷回来,跟兄长一起喝的。”话音刚落,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沐雪殒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你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这么心虚啊?用得着解释地这么清楚吗?
  就在我默默地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的时候,面前的人又继续开口问道:“是冷酒吗?”
  我下意识随口回道:“我懒散惯了,没想着把酒再热热。”
  话音刚落,某人的脸上便蒙上了一层阴翳。
  段君寰眯着眼睛,危险性地看着我,唇角蓦地勾起一丝冷意,身子也慢慢地往前倾。
  见状,心里的那种莫名的心虚感更加浓重,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脚步轻轻地往后挪。
  段君寰跟着也往前走一步。
  我再后退一步,
  他又跟上来一步。
  几个回合下来,我整个身子已经靠在河边的一棵大树上,分明已经退无可退。
  气氛莫名凝滞到极点。
  对峙中,我扭头,想直接从左边过去,一只手臂却突然挡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段君寰单手撑在树干上,以一种禁锢者的姿态把我圈在怀里。
  心知若是我再从右边过去,他也一样会用这种方式挡住我的路。于是我索性放弃这种徒劳无功的挣脱,而是转过身来,靠在背后的大树上,正对着他的面孔。
  两人之间,只剩下咫尺之遥。
  安和幽静,静谧无声。
  
☆、十六年后
  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又是永不可触及到的距离。
  我看着他,缓缓开口:“我虽喝了酒,却毫无醉意。神尊并非饮酒,却有些酒后失仪的意思。”
  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段君寰低下头,我看不见他眸中的神色,只是听他淡淡问了句:“头晕吗?”
  什么?
  我知道他从来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心里不免有些诧异,然而下一秒突然袭来的眩晕感如厚实的蚕茧将我层层包裹。
  身子一歪,不由倒在他的怀里。
  我抬起头,正对上他浓郁的眸色,下意识脱口而出:“兄长的酒……”
  他点点头,平静道:“我知道,你理应不会防楚濂。”
  果然。
  心里涌上来一股悲凉之感,我想问他什么时候跟楚濂商议好的,却是再也开不了口。纵然能开口,现在还问这些问题,又有什么用呢?
  一种无助感如沉沉的漩涡将我吞陷其中,我徒劳地抓紧他的衣袖,眼中已经弥漫了一层雾色。
  “不可以……”意识逐渐零星残碎,我机械性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前的人影却是越来越模糊。
  昏过去的一刹那,我听见他的声音温热地传过我的耳畔。
  “等我……”
  沧海桑田,佳人作古,这一等便是十六年!
  六界皆云,天界的青胤帝君于一夜之间音讯全无,驭风楼也早已人去楼空。如此,这六界第一大门派便自此消失不见,隐去踪迹。
  与此同时,原先总与驭风楼作对的天启盟也于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血流成河,熊熊大火烧了整整七天七夜,如今,天启盟只余一堆残骸。
  六界的局势亦是瞬息万变。护乾神尊在大婚之日突然领兵起义,而后经过多年的征战,终于推翻了容沚的统治,登上帝座,是为明宇帝。
  “起义?”当这一系列消息通过楚濂的口传到我的耳朵里时,我不由冷笑出声。自古以来便是成王败寇。胜了便说是起义,败了便说是奸臣逆贼,是造反。
  然而无论起义也好,造反也罢,横竖都是他赢了。
  我抬起头,看着庭院里的桃花纷纷而落,晕染出一世的芳华,不由喃喃自语:“我早就知道,他一定会赢的。”
  “是。你早就说过,天界的护乾神尊一定会赢的。”耳边是熟悉的声音。
  楚濂一身青衣,站在我身畔,平静道:“只是这赢的代价,太大了。”
  我沉默不语,忽然沉声问道:“他在哪?”
  “谁?”
  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瓣,我闭上眼睛,平淡吐出两个字:“容沚。”
  青胤山后,桃花灼灼。
  容沚一身素衣,坐在桃花树下,看着我提着剑一步步走近,突然笑了:“本座知道,你总归是要来看我的。”
  目光斜斜扫了一眼我手中的天玹剑,他轻笑出声:“若是能死在天玹剑下,本座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本座。这是他还是魔帝时候的自称。
  自从他做了天帝之后,便再也没有这样称呼过自己了。
  我缓缓蹲下身子,与他平视,目光从束缚他魔力的捆天锁上淡淡瞥过。
  “我以为,他会杀了你。”
  “是吗?”容沚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或许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不会。”
  言罢,他突然大笑出声,甚至笑出了眼泪,他笑得整个身子都在痉挛抽搐。
  “毕竟,你终究是本座的女儿。”
  我平静地看着他,突然举起手中的剑。
  剑过穿胸,鲜血飞溅。
  我缓缓地将手里的剑往里推,直至没入剑柄。
  “或许,他只是想等我亲手杀了你,毕竟这么多条人命,你终究是要还的。”
  “陌迹、仓玠、段莘如、兰千鹤、茗惜、娘亲、苏然……还有许许多多被你杀死或因你而死的人,你都是要还的。”我絮絮开口,每念过一个名字,心里便是一阵抽搐的疼痛。
  “是了,你娘亲要你做的事,你肯定是要做的。她心里,定是恨毒了我吧。”容沚的脸上挂着一丝幽然的笑容,用仅存的一点力气轻轻开口。
  我点点头,抽出天玹。
  本是上古寒冰所制的天玹,在抽出的一瞬间,色泽全无,并逐渐变成乌黑色,剑上的灵气也消失不见。
  这柄剑,已然是废了。
  因为这柄剑的剑身上沾满了容沚的血,因为它沾满了与其正好相克的魔帝的血,所以它废了。
  容沚的嘴角挂着一丝笑容,身子却慢慢僵住。
  许久,他不动了。
  我等了一会儿,伸手探向他的鼻息。没有温度。
  他死了。
  至此,魔帝容沚、玉浅灵帝、神龙月谷、还有天帝风渊。当初的开界四帝,全都不在了。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娘亲临终前最后的话语:
  “小雪,答应娘亲,无论残也好,废也罢,留住他一条性命。”
  手中的天玹剑无力滑落,我转过身子,缓缓走下山去。
  山脚下,楚濂还在等我。
  “青胤一门本是守护上古神器庐鼎的灵族。划分六界之后,容沚便被封印在庐鼎之中,永世不得翻身。却不料青胤灵女沐笙,也就是转世而生的玉浅灵帝无意中放出容沚,至此,天地间才会有这场浩劫。”
  而容沚,在灭了青胤满门之后,竟还让人假扮青胤一门,并对外宣称,青胤已被他收入麾下,这铁定了心是要青胤山清誉全无。
  当然,到最后,这些假扮青胤一族的人,也是惨死而终。
  我知道他是在怀疑娘亲是否有意放出容沚的,对此,我轻叹了口气:“若是有意放出,当初在开界之后,又何必费劲灵力把他封印在庐鼎中,以至于灵力耗尽,为此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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