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琴音连九天

74 续缘北风城(八)


贺兰容颉的埙音顿然一止,“选择了战场的人,死在战场上是一种荣耀,皇上,你比微臣幸运,有这样的知己。可惜,你是帝王,真正的太平,不属于你我。”
    宝珞愕然看向贺兰容颉,此话……隐含他意。
    拓跋嗣眼神一黯,寒声说道,“我从未经历过真正的太平,也未曾想过有一天能见到,征战讨伐纵然满足了某些成就感,但却比不上内里倒戈更令朕心寒。容颉,非要如此么?”
    “若你不是帝王,我们该是永远的好友,若我不是贺兰家嫡子,我会比现在快活百倍。” 言语间挟带着轻狂的自嘲。
    “贺兰容颉!你疯了么?你莫要胡言乱语了?”宝珞上前一步,满脸不可置信,这个曾经飞扬跋扈的少年将军此时眼神却是高深莫测,
    “颜姑娘,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他话音刚落,四边不知何时冒出十余名身着北魏戎装的虬须刺客,森寒砍刀直奔拓跋嗣而来,刀身蓝光凌洌,竟是萃了剧毒。
    拓跋嗣傲然一笑,将宝珞护在身后“贺兰容颉,你也太小觑朕了吧,你们几个人便想谋逆?真是自不量力。”说话间已是刀剑交错,刀如猛虎,剑如飞风。
    贺兰容颉仍是静静站立在风雪中,苍白如傲梅,“陛下,容颉从来不敢小觑你,所以便很不君子地使用了散功粉,越是用力,便消失得更快。”
    拓跋嗣身形一滞,内力果然是在逐步流失。“咻”一声响箭破空,他发出召唤燕云十八禁尉的暗号。
    “陶埙,你将散功粉藏在埙孔中,风向将粉末飘向我们,原油燃烧呛鼻气息掩盖了散功粉的味道,你……卑鄙!”
    “颜姑娘果然是冰雪聪明。”
    宝珞抽出短剑,挥向战团,她早已内力全失,散功粉丝毫不能影响。若论武艺她本就不精,但是杀人的技能上辈子就已经融进血液,腾挪跳跃的间隙解决对手,出剑定中要害。袖中暗器也倏倏奇发,与拓跋嗣拼着力道未散竟也解决了半数刺客。可是眼看他气息愈加絮乱,宝珞心中焦急。
    退至铁索吊绳前,山脚下熊熊地火燃烧不尽,浓烟密布上空,燕云十八禁尉能看到响令及时赶来么?
    肩头一麻,贺兰容颉不知何时欺身而来,点了宝珞麻穴,她瘫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刺客一步步将拓跋嗣逼近断壁,轻功掠上铁索桥,刺客也攀上铁索,在半空中打将起来。
    宝珞袖中银针蓦地刺向自己肩穴,缓解麻穴的僵直,眼睛一瞬不瞬凝视铁索上的身影。不多时云雾浓烟蒙住了他们越战越远的踪迹。远处山坡下隐约可见燕云十八禁尉领兵赶来。
    贺兰容颉双目戾气丛生,挥起手中长剑,便砍向铁索。
    “不要!”瞬息惊骇得心胆俱裂,手腕中的蓝珠卷向贺兰容颉手臂,拼尽全力往后拉,却抵不过他臂力的强势,眼看铁索断裂,她毫不迟疑用空余的手一把拉住铁索末端,巨大的断裂冲力倏将她抽拉而起,向着搏格达飞荡过去。而右手腕扣住的蓝珠竟将贺兰容颉也一并卷了来。
    风声鬼哭狼嚎似的凄厉无边,浓烟早已迷住了双眼。绝境求生的本能技巧瞬间涌了上来,看到眼前雪白山体乍现,她松开紧牵住铁索的手,“嘭”的声响,撞开碎石雪块,两人先后翻滚落到雪山壁上,足下一阵钻心剧痛,前额磕在巨石沿边,眼前骤黑,无边黑暗蓦然笼罩……
    贺兰容颉跌落在雪堆中,就地一个翻滚,躲开巨石。稍作喘息便爬了起来。手臂上还缠着柔韧软丝,顺着丝线寻过去,却见宝珞倒在雪块乱石中,额上涌出的鲜血触目惊心。
    “颜姑娘……”扶起她,还有气息,点穴止血,他竟有一丝心慌。
    四周望去,他们似是掉落在一个冰石山壁上,凛冽寒风未曾停歇凄厉的叫啸,这里,几个时辰就能将人冻成冰雕,得找寻一个避风的山坳。
    “颜姑娘……醒醒……你这样会冻死的。”他用力拍打她的脸颊,她浓密的眼睫颤动,舜又蹙起秀眉,似是剧痛伴随着清醒过来。
    宝珞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贺兰容颉凑近来那双布满焦乱的暗蓝双眸,见到她醒来倏又舒了一口气。她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双手将他用力推出去,他一个不防备,狼狈仰摔在雪地上。
    她欲站起扑过去给他补上一刀,左足一阵剧痛,“啊!”痛叫一声倏又摔倒在地,方才觉全身痛疼,她那毫无防备摔落下来,血肉之躯撞飞无数碎石雪块,看来竟是伤到了。
    那方躺在雪地的男子闪烁着蓝眸,嘴角挑起一个讥诮的笑容,倏又真的笑开来,“就这么想我死么?我若是死了,你现今这个样子也活不成。”
    “我能不能活不要你管,你……你害死他,我便杀了你给他报仇再去陪他又如何!”她杀意未止,蓝珠出手击向他面门,他一个翻跃,避开了去,手腕转动,一把将蓝珠抓在手中。
    面带挑衅笑看着她。
    宝珞也回给他一个冷笑,末指微动,蓝珠瞬间呼啸旋转出锋利尖刃。血珠洒落,还好他反映够快弹开那个诡异的小武器,仅是割破皮肉,若不然整个手掌都要绞碎了去。身形转动,他快速欺到她身畔,点了穴道。
    “呵……不能太过轻视你呀,你究竟有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他毫不在意地甩去手掌心血珠,冰寒地冻不多时伤口就凝结了。
    轻叹口气,他俯身将她抱进怀里,向后山走去。她穴到被封,浑身不能动弹,知道叫嚷也是无用,便恶狠狠瞪住他,假如眼神能吃人,他该是连骨头渣子也剩不下来。
    破开巨石碎雪,不知走了多久,雪山上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山路的形状,若不是滑不溜手的冰壁便是四处散落的山石,加上风雪交加,迈前一步均是艰难。天色渐沉,风雪中根本辨别不明方向,时不时掉落的碎石,崩雪均能致人死命,因此,这是草原上牧民为之惧怕的诅咒之地。
    好不容易在山体狭缝中寻到一处可避风躲雪的石坳龛洞,贺兰容颉放下宝珞挨着龛壁坐好,便轻轻抬起她的左脚,脱下靴袜。
    宝珞惊怒交加,“你干什么,放开我!”倏又意识到他是在查看脚踝的伤处,“不要你假好心。”口气却不由得软了下来。其实,他真的是无意伤害她,当时拉住铁锁荡过来的时候,贺兰容颉完全来得及砍断她牵着蓝珠的手腕。便也不至于落到如此惨境。
    他低着头,看不到眼底的神色,“还好,只是脚踝脱臼,扭措筋脉,没有碎骨。你既不怕死也要过来,不就是要救他么,这样,又怎能去寻他?”温热的手心在她脚踝红肿起来的肌肤上轻轻按揉,蓦地一个用力,将踝骨接上。她似乎早有准备,咬紧下唇,不再呼痛出声。他抬起眼帘,失神望了她片刻,便又低下头给她穿好靴袜。
    嗣……不知现今怎样了?铁索断裂的时候,她是没有看到有人跌落山崖,那么,他定是也在这雪山上,散功粉作用起码维持几个时辰,还有剩余的刺客,他……能否脱险呢?他与她的牵绊如此之深,一定不会就这样离她而去,若不是这灾难不断的脚踝又负伤,她只想尽快寻到他。
    贺兰容颉正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脉上,眉头轻蹙。“你……受过很重的伤,内力全废了?”他抬眼看向她,蓝瞳灼灼,夜幕来临,他神色更是晦暗。“没有内力护体,你今晚非冻死不可。”轻叹一声,他在山坳中寻了几块巨石,堵住狭缝,遮挡无孔不入的寒风。龛洞内顿时黑了下来,只听外边风声愈加犀利。
    他在她身边坐下,脱下风氅裹在她身上。悄然无声……
    她忽地说道:“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你没有听说这座雪山是个被诅咒的地方么?凡是进来的人没有活着走出去的,何况你已经将唯一的退路斩断,山脚下的原油层大约也要烧上个十来日呢。”语气不尽嘲讽。
    只听他的嗤笑声响起,“生如何,死又如何?我贺兰家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此次执行命令的均是我们贺兰家最精英的死士。”
    “贺兰将军,权势帝位真的那么重要么?值得用这么多人献血去铺就帝王之路么?何况,嗣,他可有亏待你贺兰家?小皇子虽有你贺兰家一半的血裔,可他更是拓跋氏皇族,嗣的皇弟。”
    “颜姑娘,你是有所不知,当年先帝之所以能入主中原,便是我贺兰部与拓跋部联手打下的江山,先帝曾豪言称此乃拓跋氏与贺兰氏共同的天下,并娶了我姑母为后,祖父战死后,我父王更是追随先帝南征北战,巩固基业。可是先帝稳坐皇位却忌讳我贺兰氏之强盛,功高盖主,竟是不动声色削弱我族势力,将太子之位传与庶妃所出皇子,违背当年之约。”
    她对贺兰容颉这番说辞不以为然,“国家皇权若是分散,定是弊大于利,先帝此举虽是背信弃义,从国之利害来讲却是无可厚非,若帝位是你贺兰氏,难道你们有更好的做法么?籍口而已,野心、权倾天下才是蜜汁□□,引得世人前仆后继。”
    “哈哈……颜姑娘真是看得通透,永远不要满足所得,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这便是世家王族生存法则,嗣帝登基后做得更好,他更不会退让半步,穆太妃之死皇上认定与我姑母脱不了干系,更是削夺我贺兰家兵权,我父王便是如此愤懑交加,盛年而逝,母亲也……”
    风透过缝隙吹进来的声音发出细细的呜吟,他似是用力呼了口气,又说,“我不恨嗣,当我们一无所知的时候,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是……象我们这样的人,从来就不可以随心所欲,都肩负着沉重的使命,无论是否自己愿意去做,身后,注视着你的是整个家国民族。”
    宝珞黯然沉默,这……她又何尝不知道?玥……也脱离不了这样的命运,这种无奈与悲哀却是世世代代延续在皇族天之骄子的身上。
    他又轻声笑了笑,“我的使命是将贺兰氏推向更前、更高,得到应得的东西,而嗣他所肩负的又怎么可能比我少?控制了柔然,拓跋氏更是不会满足现状,他的目光所及便是这天下。今日,我负他;他日,又怎知他不会负你?和珞公主,南宋也有你的父王亲人不是么?”
    宝珞一愣,他怎会知晓?倏又释然,嗣从未刻意隐瞒,和珞宫忽然冒出她这样一个女子,有心人很容易便能查清楚。嗣之于天下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刻意去忽略而已。呵……想这么多又有何用呢?如今困守雪山,嗣……他生死未卜。
    他可有受伤?这样的夜里、这样的风雪,心揪得发痛。
    越来越冷了,雪山不比草原,纵是皮氅裘袄,也抵御不住透骨的寒冻,这里,并无枯枝可点燃取暖,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冰寒。她牙关不由得打起战来,又冷又饿,意识渐渐模糊。
    贺兰容颉察觉她的异样,心中忽的慌乱起来。将她搂入怀中,慢慢将气息传入她体内,“我们说话,你不要睡过去了,继续骂我啊,是我将你害得这样……”他用力拍着她的脸颊,“你可不能睡过去了,你还没找到他不是么?你不是还要给他报仇?”
    “别打了……好痛……”她总算发出微弱的声音,他那悬起的心方才安了下来。
    “贺兰容颉,你为什么不杀我呢?那时,你完全可以切断我的手臂……”她亦是拼命去保持清醒,说话……说话……
    他揶揄一笑,“第一次在御花园见到你的时候,就被你迷住了。”他竟哈哈笑开来。
    “贺兰公子真是说笑了。”宝珞亦是不置可否,一见倾心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他这样的人身上。
    他微微闭起双目,仿佛看到那日细雨中的美丽女子,“我母妃也是南宋人氏,以前,每到盛夏,她也是喜欢在荷塘中采莲,她是个温婉善良、柔弱的女人,那时,真的就是这样被你吸引了,后来,才发现你们并不像,你坚强独立,智慧豁达,却与温婉柔弱扯不上关系。”
    “你这算是在取笑我么?”
    他轻笑,“我倒是情愿母亲能如你这般,就不会那样……母亲做过最勇敢的事情便是在边境战火中救了当时身负重伤的父王,再与他私奔来了平城。父王,便是她的天,所以,他病逝,母亲也随着去了。”他似乎说得不经意,却在黑暗里疲倦地阖上伤恸的目光。
    她却感知了他被被母亲抛下时那份忧伤,“你母亲,再也没有回过南宋了么?不会想念亲人么?”
    “怎不会呢?她时常拿着家族信物发呆,可是却不能回头了,母亲说过,他们家世代是南朝将门,绝不会认这门亲,那时,在边境与父王对阵的便是母亲的大哥。”
    “咦?南朝将军?那会是谁?说不定我也认得。”宝珞此时倒真是好奇了。
    “南朝将门一家非萧家莫数。”
    “啊……萧家……”她愣了半晌,说道,“萧家女子都很美呢。”
    他声音带笑,“我长相更似父王。”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子,好像身体里住着两个魂魄……一个是慈悲的、一个是淡漠的,所以……你很矛盾?”
    半晌不再听见说话,似又沉沉睡去,觉得她的身子暖和了许多,于是拂了她的睡穴,从未想过自己也会这样想去守护一个女子,只为她能安稳睡一夜,他所能拥有的,也只有这样一个夜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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