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琴音连九天

82 西风锁旧梦(五)


“啊,痛……”捂着额头从地上爬起来,呃……怎会从床榻上翻了下来,头痛欲裂,昨天……昨天像是喝了酒……唉,这体质怎么一沾酒精就醉得不省人事,比迷药还管用。哪天得寻思寻思制出个千杯不倒的药丹方可,莫不总被人笑话了去。
    侍女推了门进来,看到宝珞狼狈的模样,抿嘴一笑,将手中竹托放置在茶案上,扶了她起身,“公子吩咐熬了醒酒汤,让小姐趁热喝了。
    “哦……”宝珞揉着眉心一口饮尽汤药,问道:“这会儿是什么时辰?”
    “回小姐,午时了”侍女又抿嘴偷笑,“郡主还未起身,公子在湖边煎药。”
    午时!呃……宝珞忙加紧梳洗泡澡,清清爽爽地寻到了湖边。
    刘邑玥正掰着松枝一点点添到火里,学着宝珞平时煎药的步骤,举止闲雅自如。听得动静回过头来,瞧见宝珞风风火火朝着他一路小跑而来,在跟前两步停住,抚着心口微微喘气。
    “玥……我,我睡过了头,误了施针时辰,现在,我们前往山上温泉吧。”
    他朝她伸出手,说道:“珞儿,来,歇着,我们今天不去,我已是大好了。”
    宝珞错愕盯着他温柔的笑脸,怔怔将手放入他的手心,尚未从他那一声“珞儿”中反应过来,由着他拉下身子,在身旁坐下。
    “玥,我……我昨夜喝醉可有胡言乱语了什么?”她小心翼翼问道。
    “嗯,说了不少。”他一脸戏谑注视她慢慢胀红的脸颊,窘得将小脸埋入膝头,手指一根一根揪着身旁草尖儿,半晌才压低了声音问,“我都说了什么?”也不敢再看他,昨夜,准是丢脸死了。
    他轻笑,“你说你是我的珞儿,说了北域,还缠着听我抚琴,要你喊停才可以停。”
    “呀,我可真是……。”宝珞拉过他微红的指头,恨不得在地上挖洞钻了进去。
    刘邑玥反手牵起她的手,说道:“可是,我很高兴,你肯回来了。”他眼神又忽地一黯,“珞儿,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宝珞抽出手指,手忙脚乱地擦着蓦然涌出的泪水,“烟都熏了过来,不是这样煎药的啦,火不能这么旺,哎呀,都烧干了……我来,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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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亲?”宝珞本是与丹萝在林子里闲逛,闻言惊愕不已,抓着她的手臂不禁紧了紧。惊起枝头上栖息鸟雀,呼啦啦扑闪羽毛飞离一片。
    丹萝一把捂住她的嘴,“小点儿声,这可是我想了半宿才想出来的计策呢。”
    “计策……好妹妹,你就甭在给我添乱子了,姐姐心思不在那处……”宝珞压低声音,仍旧是捏紧了丹萝的手臂。
    丹萝倒是沉寂了片刻,踩着枯枝落叶,往前走,“姐姐,我已得知玥公子的真实身份,他如今已是大好,你们……你们莫不是在想着离开这里么?”
    宝珞拉停丹萝的脚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看着那双乌黑滚圆的美瞳说道:“丹萝……我并非有意隐瞒,他……我不能不救。”垂下眼帘,又道:“丹萝,你是在怪我么?我……不想牵连了你,我们马上离开。”
    丹萝“扑哧”一笑,拉下宝珞的手握在自己手心,“傻姐姐,你真是傻的让人心痛……我们,可是天地为证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
    “丹萝……”搂住她的颈脖,当初结义,她,只是一时豪气之举,却料不到丹萝有始至终这般真心相待。都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她却得娇憨率真的梅朵,沉着深邃的千尘,如今还有丹萝这样真心诚意相待,老天还是待她不薄。
    可是,这又跟成亲有何关系呢?
    “姐姐,你可知如今土国境内四方戒备森严,所有通向南宋边城的路上重重关卡,俱都是在缉拿两名男子与一匹乌黑战马。”
    宝珞皱了皱眉,呃……竟然连墨鱼都上榜了。
    丹萝顿了顿,接着说,“国内如今人心惶惶,宋帝得知麒王在土国境内失踪,竟是亲临边关,僵持不下,我国大军却誓要宋麒王之性命。若真寻到我这雕堡来,自然有我顶着,地牢里那些个浑人,我已找人解决了他们,断不会有人再得知你们的行踪。”
    ……
    “可是,要想从土国潜回南宋,可是千难万难。如今,临近我土国的‘跳神节’,便让我想出了成亲这个法子。”丹萝自得扬唇一笑。
    “跳神节是我土国一年一度的传统,乃是个喜庆之节,我封地内的安多藏人更是有在跳神节之日成婚的传统民俗,且安多藏人于藏寺转经成婚之后,即刻沿贡嘎神山行半月转山朝拜之礼方可返回,为礼成。且转山之时翻越贡嘎神山即可到达摩天岭南麓,此处离宋境便不远了。”
    “可是,贡嘎神山,乃是雪山之王,群峰簇拥、雪山相接,冰川林立,长年不化的冰雪,胆敢翻越之人俱都迷失方向,以身献祭神山。我却无意中得知一条翻过神山之途径,而这也是唯一能避开沿途关卡,安然前往宋国之法。”
    听得丹萝一番话,方明白原来她的计策便是借成亲转山之由通过封地外关卡,到得贡嘎神山,且翻山回宋境。
    因此,这成亲乃是借由,并非就是真成亲。可是此事于礼不合,自己倒是没这许多顾忌,可是,玥……会赞成么?
    丹萝拍着胸膛保证由她去说此事,定能安排得妥当。
    刘邑玥这厢听得丹萝说完她的计策,不禁愕然,“万万不可,此事有损珞儿之名节,于礼不合。”
    珞儿,他怎能再拖累于她?他这苟延残喘之躯已是给不起任何人幸福了,珞儿,她这般的纯净美好,值得拥有更好的男人;虽然,只有她,方能融化他那颗死寂冰寒的心;她若是靠近而来,那一声声的心跳,方能让他觉得自己仍旧是活着。
    丹萝眼珠子一瞪,恨声说道:“名节?礼数?玥公子,你与姐姐在五彩池间赤身露体,虽说名为疗伤,可也为我属下亲兵所见,此事早已传扬而开,且姐姐日日为你针灸、换衣、辨发,你教我姐姐还有何名节?她如此名节受损,日后还有何人愿娶她?那岂不是毁了她的终身?若要说遵从礼数,你便是该负责娶了我姐姐。”
    一番话说得刘邑玥哑口无言,思虑万千,半晌方道:“珞儿……可有答应?”
    丹萝偷着露出个奸计得逞的窃笑,一本正经又道:“姐姐对你的情义,玥公子莫非一点都未察觉?唉,我那苦命的傻姐姐……她,已认定此生非你不可。”
    心猛地一阵狂跳,珞儿,当真不悔?胸口里长久以来被绝望所占据的心似是流淌过一道暖流,开出希望的嫩芽,暖流掠过指尖,微微颤动。
    “珞儿既已应允,那就有劳丹萝姑娘费心了。”
    心念,珞儿即便是应允,该也是为了他脱险而决定的权宜之计。暂且如此安排,待回到国内,再问明她的心意。
    丹萝已是抑制不住雀跃的心情便要放声欢呼了,此一箭双雕之计,只有她这等冰雪聪明秀外慧中的女子才能想得出来呀,既能让姐姐得偿心愿,又能助其脱离险境。
    欢快推门而出,忙着张罗他们三日之后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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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的天,浅浅淡淡的蓝,青草嫩芽,春暖河岸,万绿复苏,一派勃勃生机。
    宝珞一手拿着刷子刷洗墨鱼毛光发亮的背脊,一边难过抚摩着墨鱼的鬃毛,“墨鱼啊墨鱼,你可莫要怪我,唉……你还是怪我吧,都是我连累了你,不过也是你太过神勇,战场上踢翻了这许多军士,跑得跟天马似的,我不是一直跟你说么?做马要低调,要低调。瞧你爱出风头,这不就也被通缉了嘛。”
    乌龙驹打了个响鼻,蹄下踏水四溅,洒了她一身湿。
    宝珞也不在意,抓过它乌黑如同少女的长发般柔亮的鬃毛,“可是你真的莫要生气哟,我这般也是为了保住你这条小命;要说马为悦己者容,我可不介意你的容貌,你也别太介意哟。”嘴上念叨着,手上短刃挥舞着在乌龙驹颈脖子上削割。
    待得乌龙驹发觉一声嘶鸣前蹄扬起表达抗议时,它引以为傲乌亮柔长的鬃毛已是被削得七零八乱,短短一撮撮倒像是被它啃食过草坡上的杂草一般。
    一声哀鸣响彻山谷。
    过不多会,墨鱼倒是乖乖地不再闹腾了,想必已是自暴自弃没了想法,任由宝珞拎着药汁在它身上涂抹描绘。好好一身乌色均匀,亮得耀眼的皮毛顿时成了杂灰晦暗之色。它炯炯有神的双目霎时湿润。
    “这可是我在山中发现的草汁染料哟,保证纯天然,不会有副伤害。”退开一步瞧瞧自己的杰作,满意地咧起笑容,“如此这般也不能再叫你墨鱼了,你就改名叫小灰毛吧。”
    乌龙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它,开始怀念前任主人。真不知拓跋嗣瞧见心爱的乌龙驹被折腾成这般模样,该是有多心痛呢。
    刘邑玥在河滩上瞧着已是难以忍耐地低下头去,唯有肩膀不停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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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发盛装
    梳齿成对的木梳,其上缠一方块白布、一块蓝布;一碗清水,其内放有几枝柏枝;一碗牛奶和一盘“五色粮食”,这些物品表示新妇的心灵洁如牛奶,成亲之后与“木华”白头偕老,幸福富足。
    用柏枝蘸着清水给新妇洗头,边洗边把先前的那一条拖在脑后的辫子解开,尔后将头发从顶部分成左右两半,又用手蘸着牛奶开始辫细小辫子,辫成的小辫很对称地从头顶两则垂吊在脸部侧面,中间留一股头发辫成一条大辫:其根处系上“热坚”。
    戴上“夷麻阿锐”的大头面,夷麻挂在背后,阿锐挂在两腋下。穿上华丽的藏式多层宽领中衣,镶有织锦、水獭皮边的彩袍;戴上用珊瑚、玛瑙、松耳石、翡翠等镶嵌的“格什健”,再系上红、绿的几条绸带,此时新妇便显得富贵典雅,美丽动人。
    盛装而出,宝珞在丹萝的陪同下,迈出山寨大门,前往昆罗藏寺转经祈愿。阵阵莽筒声、唢呐声响起,身后祭司用柏树枝蘸着净水敬天、敬地、敬山神。
    待得来到昆罗藏寺,刘邑玥亦是一身盛装等候在此,他的脸上竟被描绘得五颜六色,隐隐可辨是某种图腾之形状。这般可好,仿如面具。
    他微笑牵过她的手,立于寺庙神像图腾之前。
    透过面上清脆作响的珠帘,瞧见于今日成亲的新人真是不少,面上俱是凝着幸福笑颜。也曾幻想过自己披上嫁衣之时也如他们这般的微笑,甜得如同化不开的浓蜜。
    如今,我们这般作假,是否亵渎了神圣的婚姻呢?
    且不管真假,牵住自己那只温热的手是这般淡定而从容,那微微的湿润却透露了些许紧张的情绪。
    可以有期待么?
    这般牵着手以天地神为证,是多么美好得令人心醉的梦境;既然是梦,何不让我贪恋这一刻。即便是醒了,也曾感受到了幸福。
    由大祭司主导的仪式完成,四周便有僧人跳起了羌姆,人们戴上各种面具,扮装成牛神、羊神、鹿神和各种金刚、护法神,以及阎罗王等,绕寺庙而行,表示除去鬼祟和不祥,迎接平安如意。
    新人此时手腕上系着红绳,一前一后沿着寺庙四周雕刻梵文的经筒由西至东方转动。
    蓦然想起那一句,“我转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丹萝亲自送了他们行出雕堡封地外的关卡,浩浩荡荡的成亲队伍,守关卫兵却是一点也不敢疏忽,拿着手中画像在队伍中挨个扫过,若是在平时,乃是谁都不准放行;今儿,是个例外。
    屏息过关。
    分离那一刻,刘邑玥牵着被彩带装扮得七彩绚烂的乌龙驹,丹萝只是紧紧搂住宝珞,隐忍着不敢滴下泪水,成婚之日落泪,那可是很不吉利。虽是瞒骗的手段方能使得他们共偕连理,但……就是该替他们高兴。
    伏在她耳边小声说:“姐姐,你一定还要来看我啊。”
    “一定,丹萝,你要保重,待得你寻着了良人,莫要忘记告诉我,我定来讨你这杯喜酒。”
    “我们姐妹俩杯酒下肚,非翻了天不可。”丹萝破涕而笑。
    渐行渐远,前方,是漫漫转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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