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踢脸也有春天

23 第二十三章 胆气


耳朵被花婆揪得发疼,可这分明也在疼中感悟出了两分关切。阿七扯着嘴角瞥眼花婆那涂满脂粉的肥脸,好像真似比以往瘦了一圈,呦,该不会是因她那夜忽然不见而气到人比黄花瘦的吧?
    这肥婆子虽说吝啬刻薄了些,但在外人面前一向都对她尽力保护,就如她幼时顽劣,横冲直撞,这张脸便没少吓着那些前来“百花楼”寻欢的显贵达官,甚至还有人将她视为妖孽鬼怪要拖出去打死,但花婆却是披头散发的撒泼发浑,说什么“这驴踢脸丑丫头是我百花楼买来避邪的,谁敢弄死她?老娘就去吊死在他宅子大门前,化了厉鬼,掰断他裤裆里那点玩意儿,让他生不出儿子!”
    所以,这肥婆子虽说从来只给馊饭剩菜,阿七还是一直老老实实的在这“百花楼”倒了十年的夜香,辛辛苦苦的攒着赎身的钱。而眼下,阿七肯定这肥婆子定也是不会将她架回宫去送死的,索性将宫中遭遇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当然,阿七自是还添油加醋的描述了自个在宫城地狱中有多大智大勇,听得一向自认见多识广的花婆都嘘了口长气,可接着便又狠瞪阿七,抬手便是朝她头顶一个巴掌,骂道:“老娘看你还得意啊?你要是真机灵,先前会被王牡丹那蠢货都摆了一道?该死的驴踢脸,这下也该长记性了吧?”
    这般骂着,又隙着眼瞅向了阿七面前那满当当的钱坛子,阿七连忙将那钱坛子揽过抱紧了,嘟嘴道:“这些可都算是我拿命换来的哦!你要是打歪主意,可有损你花婆的名头哦?”
    “呸!该死的驴踢脸,老娘会看得上你那点小钱?”
    花婆唾了她一脸,回身掩上了房门,从箱里翻出一身旧布衣扔给阿七,让她将身上那染泥半湿的宫装换了,又扶着高髻瞄了眼那装满金锭的钱坛子,随口说道:“听你刚这么一说啊,老娘觉着那皇帝倒还真是个有义气的,这眼下要死了,倒是可惜了!”
    阿七刚捏住布衣的手抖了一抖,忙问道:“你听谁说皇帝要死了?”
    这问得急切,花婆却是反倒不紧不慢的在案头取了个橘子,缓缓拨皮,慢悠悠的抠下一块桔瓣入口咀嚼……
    这摆明是卖着关子不讲!
    阿七知来这“百花楼”达官贵胄常来,席间常谈政事,花婆定该是在旁听到了些什么?扯了扯嘴角,从钱坛子里抠出一坨金锭抵到花婆那冒油珠子的鼻尖,呲牙道:“一锭金换一句话,这买卖可是合算得很吧?”……
    “老娘这‘百花楼’的规矩不就是收钱给痛快?”
    花婆将金锭一收,这才扶着高髻挑着细眉,道:“先前在大堂听几个太皇太后陆家的侄孙喝多了醉话,说那皇帝违了太皇太后懿旨,不但上朝时说要饶江夏王和晋安郡公,还因着一个玉烛殿的小宫婢仵逆,眼下太皇太后气得不行,连夜招心腹进宫草拟那废帝诏书了!”
    说到此,还啪啪吐出两颗橘子籽来,“而废帝的下场,不就是个‘死’字?”
    说到此,花婆又半眯眼儿瞄着阿七,啧啧了两声,道:“没想到你这驴踢脸丑丫头竟也有将男人迷得七荤八素的本事,更没想到这男人还是皇帝,也算是为了你丢了皇位和小命?老娘以前真小看了你啊!”
    阿七却是半点也再得意不起来,先前曾听冯公公无意说起过,先帝是那“失心疯”的兄长,两年多前也是被太皇太后所废,可废后不久就暴毙而死了。花婆说得没错,沦为废帝的人,自然也是命贱如草,留着却又碍眼,早晚也是要被拔除的。
    琢磨到此,阿七又低头看了看那片有着隽秀字迹的绸布,“好命百年,衣食无忧”,她能靠着这笔钱活上无忧的百年,可他却真活不过二十了么?其实,他是真想做个好皇帝的吧?而她的小命也的确是他三番两次救下的吧?
    她阿七虽说贪财,却从不欠人情份!想到此,阿七咬了咬牙,将那坛子金锭推到花婆跟前,道:“要是我死了,你留一半,另一半换了粮,分给贫民吧。我这辈子没做过好事,这也算我积回德!”,说毕,握着小拳头拔步朝外走去……
    这置生死于度外的壮气让花婆却是懵了又懵,明了这死丫头是想回那宫里去受死,跟上去便是拽了阿七耳朵,骂道:“你脑子也被驴踢了?你这小贱命就是死上一百回,那太皇太后要废帝也照旧会废!你到底弄不弄得清你自个算个什么玩意儿?”
    “我当然弄得清,我不过是个小贱婢……”
    阿七捏着那块绸布的手紧了一紧,双眼也微酸的沁出了水光,道:“正是太弄得清自个命贱,所以,他曾拼了他那条贵命来救的我,我更不能不还?要是不还,他回头又死了,我这辈子还怎么安心去吃好喝好的过好日子啊?人还是要有义气的,是不?”
    花婆的脸颤了一颤,这些要命的破道理就是这死丫头这些年有事没事去街头晃荡学来的吧?默了半晌,倒也松开了手,转头将那坛子金锭用布一包一裹塞进衣箱,斜了阿七一眼,道:“老娘收了你这么些钱,便也不会白收,你打算怎么去还那皇帝的恩情啊?老娘好推测下你可能的死法?”
    “要死了都没句好话!”
    阿七白了花婆一眼,但倒也凑过来眨眨眼,小声道:“听说那太皇太后被那桃花魅……也就是那‘韦贵妃’迷着心智,所以,要想救皇帝,我打算去求那‘韦贵妃’啊。我这么聪明,那‘韦贵妃’没准只是留我在她永禾宫当差……”
    话没完,头顶便又挨了花婆狠狠的几下巴掌,火大的骂道:“死丫头,脑子真是被驴踢了!连魑魅也敢招惹?”,可是见阿七那瘪着嘴已打定主意的模样,花婆便也懒得再说,这丫头是她买回来养大的,虽说从小给吃的不过馊饭剩菜,但性子有多古怪绝决她可是清楚得很,只是道:“要是死了,就给老娘托个梦,老娘才知去哪给你收尸?”……
    阿七咧嘴笑了一笑,随口说道:“那朴嬷嬷先前还骂我没家人给我收尸,嘿嘿,这不是有!”
    “家人?呸!”
    花婆连唾了几声,抬眼见阿七已是奔去了院墙边,灵敏熟络的翻上墙去,忍不得又跟上去骂道:“死丫头又翻老娘的墙,墙皮就是被你蹬掉的……”,可是见那小身影笑嘻嘻的做着鬼脸落下墙头,消失不见,花婆脸上的表情却又凝住,兴许,以后真的就再见不到那死丫头了吧?……
    ……
    阿七按着出宫时的原路,到了那乱坟矮丘,再翻进宫墙,这便朝那“永禾宫”而去……
    夜色清寒,细雪又降,阿七立在那“永禾宫”紧闭的朱红大门前,暗暗吸了口凉气,壮了壮胆,抬手轻敲了敲,道:“奴婢阿七,求见韦贵妃!”
    可那宫中却没有半点回应,沉沉死寂,显然宫中此时没有活物。大半夜的,顶着贵妃的皮囊却不在宫中,莫不是出去食人了?
    这番揣测后,阿七在寒风中抖了一抖,掐指一算,今夜不恰好正是月中,听莫公公说过,每月这个时候,太皇太后都以为皇帝广纳彩女的旗号,搜罗少女,抬上龙榻,当着皇帝的面,由桃花魅拨皮吸髓,此时,莫非那桃花魅正在玉烛殿行凶?
    还听莫公公说过,那桃花魅之所以选在每月月中食人,也是因知每月十五的月圆夜,阴气最为浓郁,而皇帝的龙骨避邪剑却恰又是最不能发挥威力之时,便只能由着魑魅食人挑衅。可是,眼下太皇太后既已下了要废帝之心,皇帝便已留着无用,今夜不会由着那桃花魅对皇帝也一同下了杀手吧?
    阿七又打了个寒颤,立时撒开腿儿抄了小道朝“玉烛殿”奔去,尚未到殿前便远远望见殿前石阶下停着一辆豪华的羊车,车周立着的正是那些“永禾宫”的木偶宫人,接着见一道桃红光带从殿门溢出,缓缓进入那羊车,里头这便传来一声慵懒:“回宫!”……
    桃花魅果是来“玉烛殿”打牙祭了!
    阿七恨恨的磨了磨牙,见羊车走远了,这才奔到了殿前,正撞见莫公公与冯公公两人从殿中抬出一床席子,有血从席间缝隙渗出,滴滴嗒嗒的落在青石地板上,不必看也知那里头裹着的是新殇的冤魂。虽说明明已是早知的事实,亲眼见到仍是惊恐得很,她一时不知先前是怎样忽来的胆气,竟是还主动前去那“永禾宫”送死?
    见阿七紧抠着墙壁立在檐下打着哆嗦,莫公公与冯公公相视一愣,显然对阿七的去而复返很是诧异,但随即二人又心领神会的露出了些许欣慰,这孩子是回宫来与皇上同生共死呢?真不妄皇上那般疼她。
    那席间随风窜起的血腥气让阿七回过神来,不待莫公公出言交待,忙奔去拎了水桶拿了抹布,这殿内殿外的血水要快些打理干净才好,毕竟那“失心疯”好洁成癖,见了定又数日心情阴郁。
    可阿七提着水桶步进殿门时,却刹时惊了,只见刘子鸾竟是平躺在那染血的龙榻之上,双手僵直的平搁在身侧,凤眸紧阖,苍白的脸颊也没有半点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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