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踢脸也有春天

32 第三十二章 花落


刘子鸾一瞬静默之后,蓦然俯身将阿七拦腰抱起,朝“凤鸣堂”阁楼中走去,且道:“我信你,小哥哥怎么会不信阿七?”
    阿七诧然抬眼,正撞见他如先前那般温柔的眼波,张了张口喉间却如被棉胎子塞住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不停的下落。这先前十年的眼泪落得都没有今晚的多,她慌忙抬袖胡乱抹着眼泪并狠狠的暗骂“定是都怪那窥心镜,定要砸了不可!”
    可阿七不知,她面对“窥心镜”所言,刘子鸾早也已在她梦中一一问得清明,心里除了疼惜便是想好好照顾她的心思,怎么会不信她?怎么会再愿让她受辱吃苦?觉出她冰凉的小身子在发着寒颤,将她轻搁到榻上,扯过棉被来轻轻盖上,抬袖拭了拭她满脸泪痕的小脸,忽俯身低头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凝着她柔声微笑道:“阿七,我不但信你,还很喜欢你!很喜欢!”
    ……
    “很喜欢……”
    阿七大眼迷茫的望着眼前这张绝美的脸,嘴唇忽颤抖起来,然后扬手给了自个一计响亮的耳刮子,自言自语道:“丑丫头还发梦呢?不要脸!”,然后将被褥一扯蒙了脑袋……
    待刘子鸾将那蒙头的被褥替她扯开时,她已是乏然的睡了过去,只是那细眉拧着,泪水又已将小脸润湿,呼吸也很不平顺,这显然又是做梦了且还绝不是什么美梦……
    这定是那桃花魅对她使了些诛心的邪法,才让这平素总笑嘻嘻的丫头露出这般自卑自贱的悲伤!
    刘子鸾强遏住怒意,给阿七掖好被角站起身来,从那祭案上捧过那装着江夏王眼珠子的漆金八宝盒子,大步出了“凤鸣堂”……
    这匆匆又冲冲的行事让莫公公立时一惊,连忙小跑跟上,忧急道:“皇上,你这是要用这宝物去‘永禾宫’换阿七的契书吧?可是没了这对眼珠子,高祖便不能重获全尸,魂不得安,眼不能视,皇上你也就更难肃清这……”
    话说一半,莫公公便闭口不再敢言,因见那双深邃凤眸中已浮起了血红之色,且听他轻低且幽冷的道:“可比起完不成高祖的遗志,我忽然觉得我更怕阿七没了……就如父皇、母亲、皇兄他们那般纷纷的从我身边没了……”
    这话让莫公公长眉颤了颤,轻摇了摇头,但不再出言阻拦,看着皇帝长大,自是最知他的悲伤苦楚,而阿七那孩子就如他黑暗生命里忽然出现的一只莹火虫,虽说渺小,但那闪动着的光茫却是最纯粹的快乐,怎么会不害怕失去?
    ……
    刘子鸾提着那龙骨长剑,一脚踹开那“永禾宫”大门时,“韦贵妃”倒也微露惊诧,但很快眼角眉梢便是带起轻蔑的笑意,道:“皇上这可不是相求当有的态度啊?”
    刘子鸾从袖中取出那漆金八宝盒子,冷声道:“你要的不过是这对眼珠子,朕给你,但朕要的,你也不要再耍花样!”
    那漆金八宝盒子上还散发着那避邪香的气息,“韦贵妃”显然也确定这是真物无疑,不过倒又露出些许不可置信的诧色,冷笑道:“皇上真要为了那个丑丫头而放弃这难得的宝物?要知江夏王可是你们高祖刘裕最后一个还没死透凉的儿子,这对眼珠子要是没了,刘裕就要一直瞎着眼躺在那棺材里啊?”
    刘子鸾凤眸一凌,气势冷厉的道:“高祖一生操劳,当好生安歇!而就算没这对眼珠子,朕也总有一日会将你们这些魑魅魍魉斩草除根!”
    这份带着震怒的壮气着实慑人,倒也似让“韦贵妃”扶额思量了一下,忽颇有兴致的问道:“皇上总归年岁尚浅,分不得轻重。那丑丫头有哪点好处竟是让皇上连列祖列宗都不顾及了?”
    话没问完,只见一道金色剑光划过,劈下那夭冶桃树的几段枝桠,这也让“韦贵妃”蓦然大怒,桃瓣纷飞中,拍案怒喝道:“本座一直忍你,你便真以为本座怕了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
    “你若不交出阿七的契书,朕便将你这棵妖树连根拔起!”
    刘子鸾怒然之间,便是抬剑要砍向那桃树树干,而“韦贵妃”立时化出一柄桃木杖来抵挡,且道:“你若再敢生事,本座这便收了那丑丫头三魂七魄!”
    剑风打了个弯儿愤然收回,刘子鸾也知以他眼下的剑法是无法将这桃花魅除掉的,且没想到这桃花魅眼下竟又能化出法器了,看来因食了不少活人血肉,这伤已大好,心惊之余怒恨道:“你若执意不交出阿七的契书,那朕今日也不惜与你两败俱伤!”
    兴许是皇帝那鱼死网破的恨意让“韦贵妃”微微气短,打量刘子鸾两眼后,伸出手来化出那卷白绸,缓缓抖开,道:“好!搁下那装眼珠子的八宝盒子,丑丫头的契书就随你拿走!”
    看清那白绸上摁着的血指印儿,断定确是阿七摁过的真物,刘子鸾将那漆金八宝盒子捧起缓缓朝那桃花树下的石案搁去,心下苦涩默念:“刘家列祖列宗,是子鸾罪责,他日若除不尽魑魅,便以命向你们谢罪吧!”……
    当那漆金八宝盒子的盒底触及那石案,“韦贵妃”的眼角也渐溢出那要得逞的笑意,却听那宫门处传来一声“不能给!”的急哭之声,且见那一身单薄青色宫装的小身影飞奔了进来,一把将那漆金八宝盒子夺了过来,死死抱在怀里,且对那“韦贵妃”大声哭骂道:“你这不要脸的怪物,我阿七不过一条贱命,绝不会再让你得逞的……”
    此话余音未落,阿七已用尽全力狠撞上那棵桃树粗硬的树干,腥红的血水顿时喷溅而出,将那青黑的树皮都沁染出了一片艳色,刘子鸾惊然将她抱住,用力摁住她流血的额头,急唤道:“阿七,不要……不要死……”
    血在小脸蛋子上流淌开来,血红迷朦了双眼,阿七已看不清那张苍白而绝美的脸,虚脱的颤抖道:“小哥哥,阿七那年还是说了大话,不能照顾你了……阿七一生贱命,被人看不起,也不想再这么活着了……你要给高祖安上眼珠,做个很好很好的皇帝……”
    “阿七,不要死……”
    刘子鸾急喊着,慌乱施以道术想止住她不断沁血的额头,可道术治伤本就是下策,救的也只能是求生之人,眼下她一心求死,那血便怎么也止不住的……
    而惊震错愕的,除了刘子鸾,还有那“韦贵妃”……
    此时那隐隐透出桃红光晕的身影木然的立在树下,眸底哀伤的望着阿七那惨然的模样,想来是因先前对她用了“窥心镜”,让她想起了的都是那过往十年的痛哭屈辱,而她尚有的那些快乐却让她一时忘却了,才让这个本来活得坚韧且总是心有希冀的孩子竟悲伤的起了绝死之心……
    可是谁人知他这“不要脸的怪物”并没有半点想伤害她的心思啊?谁人又明白他这“不要脸的怪物”比谁都想要好好疼惜这个孩子啊?
    “罢了!罢了!”
    桃花魅几许颓然的暗暗叹了口气,忽然化出数道桃红绳索将已然昏死的阿七从刘子鸾怀中猛然一把扯过……
    刘子鸾惊怒正要拔剑,却见桃花魅紧抱着阿七,看向阿七的目光中竟是沁出了两行悲伤清泪,同时一颗火红的圆丹从口中缓缓吐出发出赤目的光晕将阿七的小身子全全笼罩……
    这是元丹?
    刘子鸾惊怒化为惊愕,但也顿时明白眼下这桃花魅是想用元丹救下阿七的命!可是魑魅的元丹就如同人的心,一旦吐出救人,本来就是身魂重伤的后果,更何况这桃花魅还被他封在新蔡公主的皮囊中,这要强行挣脱封印让元丹离体,必是灰飞烟灭无疑……
    这残忍邪戾的桃花魅怎愿为阿七这般不惜不顾?
    那元丹的光晕渐渐弱下,而阿七额头的血倒也渐渐止住了,而那满树本来开得灼灼的桃花却纷然下落,桃花魅顶着的那副“韦贵妃”的皮囊自然已化成了碎粉随风散失,那还抱着阿七的只是一副半透明的人形,正是刘子鸾两年前初初所撞见的那副模样,虽说连个影子也无,但看得出伟岸的男子轮廓……
    有些轻低却又悲伤的男子嗓音传来:“你是在我桃花树下长大的,我本气你这孩子凉薄,想将你好好教训,可是却看不得你再伤心……”……
    桃花纷飞中,那人形越渐不明,终是消失,而阿七额头上的伤却已结了痂,小脸上的痛苦神色也缓缓褪去,神情已如平素那般舒展,只是纤长的睫毛不断颤动,此时的她显然又是沉浸在了过往的记忆中,只是这记忆却已并非全是晦黯的伤色……
    她虽因着这张脸惹得“百花楼”寻欢的达官贵胄狠狠踹打,但一向刻薄的花婆却撒着泼不要命的来保护她;她虽因着这张脸在街口被那乘着华车的贵家女公子下令泼了一身的夜香,但“百花楼”的姑娘们却齐齐奔出来拦了那女公子的去路并卸了那华车的车轮;她虽说没有年岁相仿的朋友,甚至那些同样出生穷苦的泼皮小娃还编着童谣笑话她,可街坊邻里们却大都很心疼她,肖大娘会给她留肉片,平老先生会给她讲故事,李铁匠会给她打制防身的可爱小刀子,就是他的疯老婆也总爱抱着她一口一个“乖娃娃”的叫着……
    这十年,除了有心酸苦楚,还有那么多星星点点的快乐,她并不是一个只会招人嫌弃的驴踢脸丑丫头啊,她怎么甘愿就此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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