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踢脸也有春天

阿七这一睡便是长长的七日，再度醒来时，守在一旁的小福肿着眼泡子，哭着扑上来：“阿七姐姐，你总算醒了，吓死小福了……”
    “我还活着啊？”
    阿七迷茫的看向四周，这不是还在“凤鸣堂”的二楼房间么？
    可是记得先前冯公公来将她摇醒跟她说皇上拿了江夏王的眼珠子去换她的契书了，她便急得奔去了那“永禾宫”撞了头，撞得还很是壮烈，脑浆子怕是都漏了一半，不该还活着喘气啊？
    小福见阿七发着怔不说话，扁着嘴，哭得越发澎湃了：“我听说撞过头的人会傻，会认不得人，阿七姐姐，你别再吓小福啊……”
    “呵呵……阿七姐姐脑子可机灵得很，傻一点点也不打紧！”
    阿七随手亲拍拍小福的头，却见小福挂着眼泪，睁着黑豆眼一脸的担忧，道：“冯阿爷说会学他撞柱子求死的，脑子都不是机灵的，再傻一点点可就真傻了……还有啊，你可睡了七天了啊，急得皇上也七天没合眼呢！”
    “七天了？”
    阿七嘘着气看向窗外，那夕阳下的梧桐树的叶子果又少了许多，一半的树桠子都已光秃，又捂额一琢磨，心惊问道：“睡了七天，那高祖的眼珠子安上了没？”
    见小福连珠锤似的用力点头转又用力摇头，这究竟是安上还是没安上？阿七又有些发急，小福吸着鼻子，小脸惊恐的道：“听冯阿爷说本是安上了的，可是刚安上还不到一刻，那对眼珠子就化了血水……听听都好可怕呢！”
    “那就是没安上了！”
    阿七捂着那还有些疼的额头，这脑浆子都漏了一半却是白白漏了不成，这是要吃多少好饮食才补得回来啊？翻着眼皮随口说道：“怎的会安不上呢？莫非江夏王的眼珠子，高祖不喜欢，可江夏王不是高祖儿子么？”，说到此，挑了挑细眉，吸着气，呲着牙，贼兮兮的揣测道：“该不会江夏王不是高祖亲儿子吧？唉呀，这么说来，高祖的冠冕莫非有些青草的颜色？”
    见小福一脸单纯又迷惑的睁着黑豆眼，阿七连忙截断话头，怎么能这么腌臜坏教坏小孩子，忙装出一脸严肃的道：“阿七姐姐的意思是说没安上眼，高祖定会气得连冠冕都嫌弃！”
    小福捧着小脸趴在一旁，也很是难过，不过转头又笑道：“但是听冯公公说，那桃花魅倒是死了啊，永禾宫眼下都封了呢……高祖定也不会太生气了吧？”
    “桃花魅死了？”
    阿七心上毫不提防的一抖，还有些许如被刀划过般疼了一瞬，有风入窗，抚过她耳畔散发，她诧然想起昏迷时似乎还梦见过桃花纷飞，而她躺在那棵硕大的桃花树下，似乎有人对她说：“看不得你再伤心……”……
    这让阿七又发了会神，小福倒是欢天喜地的捧来一堆子各色各样的厚实冬衣，献宝般的笑道：“这些是皇上先前交待给你赶制的冬衣哦！快看看，多好看多厚实呢！”
    又拔了自个外头的宦官衣袍，露出内里穿着的崭新小棉袄，咧着那缺了门牙的小嘴，欢喜道：“多亏阿七姐姐你跟莫公公请求，这还给我和冯阿爷也顺带做了好几身冬衣呢，我和冯阿爷都觉得真暖和呢……看，看，这袄子的好看料子还是我自个选的呢……”
    阿七瞅了瞅小福那身红艳艳的的新棉袄，这喜好跟花婆还真相似，鲜亮圆乎得如同颗小萝卜一般，也咧嘴笑了起来，道：“这样穿出去定都会夸小福可爱吧！”
    “眼下，我也就只敢在我们‘凤鸣堂’穿穿！穿出去要挨打的！”
    小福瘪瘪嘴，爱惜的抚着新袄子，道：“那桃花魅死了，连带着让新蔡公主的肉身也都没了！太皇太后就非觉着是皇上一并害死了新蔡公主，悲伤得很，将皇上罚跪在太庙，还要给‘韦贵妃’风光大葬做个什么衣冠冢，还下令宫人都要给‘韦贵妃’服丧七日呢！”
    说到此，小福指了指那扔在一旁的丧麻，拉着阿七胳膊抖了抖，道：“今日算来就是那‘韦贵妃’头七呢，不知会不会化什么厉鬼啊？桃花魅的厉鬼该比平常厉鬼还凶吧？会不会回来宫里又吃人呢？冯阿爷让我就在‘凤鸣堂’待着好好照顾阿七姐姐，哪都别去呢！”
    “头七啊？”
    阿七竟又莫名的涌起一阵悲伤来，步到窗前望眼那天边最后一丝娇艳斜阳，似也有些桃红之色，忽听那院外似有轻幽的哭声传来：“阿七，阿七……”……
    阿七本以为是睡久了幻听，揉了揉耳，那“阿七，阿七……”的喊声却越发清晰了，再一细听，这不是梅娘的声音么？
    见小福因照看她而连连打着呵欠，正好安顿他睡下，这才悄步出“凤鸣堂”来，寻着那声音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道，果见梅娘立在一棵已枯的梅花树下，满目泪光的将她看着，道：“阿七，你会怪梅娘先前骗你么？”
    阿七自是摇头，奔上去，忧急道：“眼下桃花魅死了，你跟桃花魅有瓜葛，这宫里你定是不能待了，你快躲去别处吧！”
    梅娘轻轻颔首幽叹一声，似犹豫良久，终是忍不住道：“阿七，也许你不信，即便君上性情凶戾，甚至有欺天灭地之恶，但我看得出他并无真正伤害你的恶意啊……你的命也是他不惜耗去元丹保住的……”
    这话让阿七怔了一怔，可是从醒来那一刻便也觉着周身似有桃香弥漫，梅娘所言应当是事实无疑，垂目喃喃低声：“可桃花魅怎要救我一个倒夜香的丑丫头啊？”
    这点梅娘也摇头说不清楚，道：“当年，我被那男人害得惨死，其实是君上替我灭了那男人满门，帮我报的仇，所以，我感恩于君上，愿将我这一缕幽魂交于他使唤，可他却说：‘你无需谢本座的恩，本座帮你报仇，只是因那夜阿七那孩子抱着你的尸体哭得嗓子都发了哑，还说什么要替你报仇……本座还第一回见她哭得那么伤心啊？本座桃花树下长大的孩子，怎么可以哭成那个怂模样？’……所以，听来阿七在被人贩卖给花婆前，定该是与君上有什么渊源呢？”
    阿七震惊得额角大跳，什么叫“桃花树下长大的孩子”？可五岁前的事，她真是一点都记不得了，梅娘见此，安慰的扬起凉风抚过她的发顶，又望了眼天空，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要走了！今日来也是与阿七道别的……多亏阿七这些年时不时的来坟头祭我，所以，我终于等到投胎的机会了，眼下就要赶去忘川河畔了！”
    “投胎？哦，这是好事啊！”
    阿七双眼又蓦然落下两串泪来，忙抬袖抹了抹，含泪笑道：“这是好事啊，好事……就是你投去了哪家，到时能不能给我托个梦，我好去看你！”
    “傻孩子，投了胎还怎么托梦？”
    梅娘眸光轻闪，但见阿七神色黯然，忙抬手指了指自个眉心那朵淡粉的五出之花，笑道：“不过，我想我眉心这胎迹定是还会在的吧？若有缘份，没准你会在茫茫人海中认出我呢？”
    虽说阿七知这不过是梅娘安慰她的话，传说人过了奈河桥饮了孟婆汤便会前尘尽忘，然后以一个崭新的模样呱呱坠地，哪还会有什么前生的胎迹，但也连连用力点头，咧嘴笑道：“嗯，梅娘投了胎再做了人，定会一辈子平安喜乐的！”
    梅娘嫣然而笑，随着细雪飘然半空，甩袖折腰，翩然起舞，身姿轻翩，阿七知这是梅娘名动建康城的“掌上舞”，据说是汉时赵飞燕所创，要求女子腰骨纤细，体态轻盈，而梅娘也是天生飘然之姿，自是美姿袅袅，如同随风翩飘……
    可是，这当是此生最后一次见着梅娘起舞了吧，见着她终化细雪消隐而去，只听那缭缭余音落下：“君上说以后，看不得阿七再有悲伤，阿七以后的日子也定要平安喜乐啊！”
    阿七抬袖抹了抹脸颊见风便已冰凉的泪，以后真的不会再有悲伤了么？真的能平安喜乐了么？回头本想回“凤鸣堂”，可却不知不觉的走岔了道，走了半晌，回神之时，竟已是立在那“永禾宫”前……
    她虽有一怔，但望眼那“永禾宫”已封的宫门，已没有了半点的恐惧，好奇的步到那宫门前，趴着门缝望去，见那棵硕大的桃花树已是消隐不见了，宫中摆设也变回了宫室最初的模样，普通的床榻帷帐，卷角矮案，只是都铺着厚厚的灰尘，梁上墙角还结满了蛛网，如同许多年都无人住过一般……
    这番大改的模样，让阿七还莫名的生出些物非人也非的失望感了，她想没准她幼时真在那样的桃花树下落过脚，不然怎的初见那棵桃花树其实就有些熟悉之感呢？遂摇摇头，反正也想不起，便懒得去想了……
    不过人死如灯灭，这魅消也前仇尽了了吧，既是最后救了她小命，便也朝那“永禾宫”中恭敬的行了个大礼，轻声碎叨道：“还是要多谢你哦，至少你帮梅娘报了仇啊，她才那么开心的去投胎呢！你要是能投胎也去吧……当然了，你害死了那么多人，下辈子也未必能做人，但多熬几世，没准就消了孽债呢……”
    碎叨完，天已昏黑，回去晚了，“小哥哥”回来了撞见定又要急出好大的脾气，这般一想，心里还涌起一阵细碎的甜蜜来，果然还是那个没脸没皮的阿七！
    阿七揉眼笑了一笑，快步朝“凤鸣堂”而去，走到半道时却听前头传来车轮之声，抬眼便望见几个宫娥护着一辆车正从道口而来，车用四只羊拉，车梁卷角涂金，车壁雕着展翅的鸾鸟，漆着赤红的颜色……
    可是，这豪华的羊车不是“韦贵妃”独用的么？莫非“韦贵妃”这果然是化了厉鬼回宫来过头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