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梁红玉

57 来疑沧海尽成空


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
    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  宋  潘阆 《酒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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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李寒英竟然把这茬儿告诉了李纲。梁红玉顿时以袖掩面,羞愧道:“某知错,当谨遵医嘱。”
    李纲轻哼了一声:“你这可不想知错的样子。”
    李纲话声刚落,却看见梁红玉竟然把襦裙往上一提。李纲见状,赶忙以手捂住眼睛,连连叫道:“夫人不可,有伤风化……”
    梁红玉白了他一眼。一直觉得李纲这厮作为大儒不苟言笑,极是无趣,没想到私下里竟然也是个妙人。手上动作却没有停歇,猛地往上一提,露出半截大腿。李纲这才看到,那腿上竟然绑着夹板,用白色的纱布紧紧围绕了好几圈。
    梁红玉狡黠一笑:“我可还不想废了这腿,李大夫的叮嘱左不过是告诫红玉这条腿不能动罢了,我便把它固定起来了……”这以夹板固定伤处的法子在宋时尚未普遍运用,梁红玉不过是参照现代医疗过程才想出这样一个法子。
    李纲点头。心里却想着眼前这人简直智慧超群,只可惜身为女子。
    梁红玉一眼便看出了李纲在想些什么,便笑道:“谁说女子不如男?杨家的女人照样为大宋驰骋疆场。”
    李纲默然。杨家满门忠烈,男人战死沙场之后,女人便带兵上阵。只是,这光景已是好几十年前的了。如今,形势早已发生变化,国家危亡之际,更是不可能放心女子上阵。
    李纲回过神来,却发现梁红玉早已拿起那卷帙看了起来。脸上却是波澜不惊,丝毫变化都没有。其实,一方面是因为梁红玉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另一方面,此番经历这么多也磨练了她的心性。
    “夫人以为金人这议和条件如何?”李纲试探着问道。
    梁红玉摇头:“否。”接着,又继续说道:“先说金银,大宋国库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就算勒令每户百姓上交,依旧不够;再说布帛牛马,我大宋本来就缺好马,他们倒好,一场仗打过来,损失的马匹让咱们悉数补上,还绰绰有余,这算盘打得真是好啊。”
    顿了顿,看到下面几条,又继续说道:“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更是不妥。某听闻,全程将士拼死抵抗,这才使金贼西路军队攻破不下太原,不能南下,如今竟然要拱手相让,岂不是寒了将士的心。至于以宋皇室宗亲、宰相做人质,不用某言,天下人应该都知道这是对宋最直接的凌|辱了。”说完,梁红玉竟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往下说了。
    那李纲自然不笨,听梁红玉这么一分析,心中顿时凉了大半截。他刚刚也觉得这和谈条件甚是苛刻,不过也只是不满最后一条,认为有辱国体。如今看来,竟然没一条可以接受的。
    “夫人以为应该怎么办?”李纲放下卷帙,诚心问道。
    “战。”梁红玉口中缓慢突出一个字。不战的话,便是靖康之耻,是山河破碎,是苟安一角。唯有战,才有可能为宋赢回一丝转机。而且,即使败了,也是虽败犹荣。
    李纲摇头,他又何尝不知道应该拼死与金人死磕到底,可是刚刚钦宗那态度,竟是铁下心来要接受和谈了。
    “眼看这局势,恐怕咱们想战都战不成了。”李纲叹息道。
    梁红玉抿嘴一笑,“未毕。”接着,伸出手指,在李纲的手上轻轻写了两个字。
    李纲先是一怔,继而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梁红玉:“这、这行得通吗?”
    梁红玉眼眸隐隐闪着光亮,微一点头。“大人如有其它计谋或可一试?”
    李纲心里琢磨了一会儿,确实没有其他计谋了。于是,拱手道:“也罢,虽然冒险,但总归要试一试。”
    夜间。窗边烛光摇曳,梁红玉执着一枚黑子,思忖了些许时间,然后,郑重将黑子落在一个位置。棋盘上,黑白棋此时竟然势均力敌之势,杀气也隐隐显出。
    自从韩世忠走了之后,闲来无事,除了教导韩彦直和诸位丫头,她竟然也学会了自己互弈。梁红玉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她发现自己的性子渐渐发生了变化。难道竟然真的是要完全变成她?
    樱桃走上前来,低头道:“小姐,何事?”
    梁红玉抬头。自从上次樱桃冒死把她救回之后就一直精神不济,这丫头也许是惊吓过度。梁红玉想道,也就没再多问当日相关的细节。蜡烛的光毕竟还是暗了些,梁红玉竟然看不清樱桃的神情。
    “今天夜晚,你和阿绫带着姑娘们出去。记住,一定要完成任务!还有,保护好自己!”梁红玉说道。心里却是有一丝不舍,汴梁城内却是不缺这十几个小兵,然而,恶战才刚刚开始,梁红玉不想让她们只会跟着自己纸上谈兵。何况,当此紧急之时,任何一位士兵都变得格外重要,都有着他们需要坚守的岗位。
    “是。”樱桃拱手退下。
    门外,一共有十四位姑娘,她们全都把长发束起,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手持弯刀,极是干练洒脱。
    “去吧。”又一个黑子落于棋盘。梁红玉再抬头,那些女子竟然在瞬间的功夫就全都不见了。
    “全部活着回来。”梁红玉仰天喃喃道,那声音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到。
    盒子里面的棋子突然有几个散落在地。梁红玉正准备俯身去拾起,一个白绒绒的小身影嗖的窜了过来,把棋子一一拾起,递给梁红玉。
    “四季啊——”梁红玉叫了声,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今夜行动的危险,她心知肚明。她梁红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即使去了,这腿一瘸一拐的也实在是累赘。
    “四季愿意在这儿陪着红玉姐姐。”四季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唇角微微翘起,坚定地说。
    梁红玉便不再多说,继续摆弄着棋盘。今夜,她本可以就此安睡,但是,她不放心,不知道敌营中此刻会发生什么。
    风过,烛光顿时变得有些昏暗。梁红玉拿起剪刀,轻轻减去已经烧焦了的部分,挑了挑烛芯,烛光顿时又变得明亮。
    城门外,一群士兵悄悄接近西北面的敌营。他们跨过障碍,翻身而过,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道漆黑的弧线。如果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这些黑衣人里面有好几个身材颇为窈窕。
    走了半里路,终于来到敌营。为首的已经探清了主帅宗望(斡离不)的营帐所在,正准备一声令下,想要突袭。突然间,周边竟然一片光亮。四周,突然出现了许多手执火把的金兵,把他们团团围住。看这样子,应该是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为首的宋兵最先反应过来,他们的偷袭计划败露了。“逃!”一声令下,偷袭的小股宋兵四散奔去。然而,周围的金人早已准备好了。箭如雨下,竟然齐齐向这群人射来。
    ……
    半夜,梁红玉再无心绪下棋,索性把棋子收起。一旁,四季早已是瞌睡虫缠体,头不时往下一点一点,上眼皮犹如千金沉重,眼看着就要撑不开了。
    “几更了?”梁红玉看向窗外,自言自语地问道。
    “唔……怕是三更过了吧……”四季边回答边打了好几个哈欠。
    梁红玉说道:“困了就回去睡。”不料,小姑娘心性颇坚,执意陪梁红玉一起等着。
    院外的大门,突然毫无预兆地剧烈响了起来。梁红玉心里一震,也顾不得整理衣服,急忙从凳子上起来,疾步走到屋外。
    一打开门栓,外面的人竟像叠罗汉一般蹭地倒在了地下。
    “夫人,属下……无能,未能完成任务。”一月喃喃说道。话音刚落,已经昏在地上。身后的其他姑娘,亦是筋疲力竭,一身血迹。
    “来人,把她们扶进去!还有,叫御医!”
    卧室内。梁红玉背手而立,那几个姑娘们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现在并排躺在床上。
    正是午夜时间,宫门还没看,御医们此时应该还在熟睡。梁红玉无奈,一切只能等到天亮再说。
    “回来了几个?”梁红玉负手而立。刚刚只看了一眼那些姑娘的惨状,她便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了。毕竟,今天晚上夜袭的计谋是她一人所想,这些姑娘,也是她派出去的。其实,从一开始,她便知道此事兹体甚大,只是想破坏宋金二国的合约罢了。只是,不成想结果竟是如此惨烈。
    阿绫早已是泣不成声,跪于地下,喃喃说道:“还剩10个,二月和八月中箭身亡,阿绫甘受责罚。”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许是今夜的打击太大,相比阿绫,樱桃此时更是面如死色,僵硬地跪在那里,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梁红玉颓然坐在凳子上,良久,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罢了——”
    李府中。李纲此时已是怒上眉梢,气结之急,竟然不停地咳嗽了起来。
    连夜,梁红玉一袭素衣,披散头发,背上荆条,来到李纲府上。李纲正在堂屋内,梁红玉深吸一口气,竟是直直跪了下去。
    “某给大人带来此番祸端,害兵将无辜丧命,特来负荆请罪。”言语间,眼光清冽,竟是不容拒绝的口气。
    李纲回头看了一眼梁红玉。这女子一身素缟,不带任何装饰,褪去平常妇人的华丽服饰,竟显得光风霁月,颇为清傲。
    见梁红玉心意已决,李纲只好抽出一根荆条,闭上眼睛,心中纵是百般不忍,依旧向梁红玉的后背抽去。顿时,一阵因疼痛而发出的哼声终是闷闷传了出来。
    抽完一遍之后,李纲便扔掉了那荆条,扶起梁红玉道:“夫人切莫如此,老夫只是在恼这次袭兵的首领都统制姚平仲。偷袭失利之后,那厮竟然弃军而逃。”
    梁红玉听此,心中一紧。姚仲平已逃,明日金人若追究此事,朝廷必然会拿李纲开刀。于是,再度跪于地下,说道:“明日若朝中有人追问,大人尽可以说是不才为此策,某甘愿受罚!这东京城没了大人便守不住了。”
    李纲摇头叹道:“某不如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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