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暗语

  虽然如此，虞镜还是侥幸的喊了两声：“高大哥，高大哥，你在吗？”没有人回应。虞镜和赵子谦便很自然的从屋里出来了，就站在门口四下张望。虞镜担心的是高铭的身体，那种禁药在服药半年后的副作用是很明显的，所以医生才会在病人无论怎么乞求的情况下都不给开。并非他们铁石心肠，不顾病人的疼痛，而是这药的副作用实在太厉害，让人害怕。中枢神经系统的损害，它影响到整个人的生活和状态。
  郊外的夜晚要比城市更有氛围些，尤其是夏天的时候，蛙叫和虫鸣很容易就衬托出郊区夜的静来，这种静是在市区体会不到的，因为市区马达的轰鸣声驱散了蛙叫和虫鸣。对，就是驱散，把蛙和虫驱散到了郊区。秋枫别墅是有小花园的，自然少不了虫鸣。这在安静的夜晚听来，格外清晰。
  虞镜的目光不自觉的就被吸引到了小花园所在的方向，她记起来小花园里有很多珍贵的花种，到秋枫别墅这么长时间了，她还没有到小花园里看过那些花。但当她想努力听清楚那些虫鸣的合音时，虫鸣忽然停止了，就像是它们的合唱一直有人在指挥一样，此刻指挥做出了休止符的动作。于是，合唱结束了。
  虞镜下意识的“啊”了一声，不自觉的朝小花园走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小花园，好像现在她的躯体根本就不受自己的大脑指挥一样，冥冥之中自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指使着她，让她身不由己。
  此刻月亮出来了，月明如昼，点亮了黑暗，小花园清晰可见的出现在了虞镜面前。虽然这么多天以来都过得忙忙碌碌，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但是，虞镜清楚的知道，今天不是十五。那么，今晚的月亮怎么会这么圆这么亮呢？
  不管了，有月光照路，总是好的。虞镜去往小花园的路更平坦了，因此她也就走得更快了。转眼，小花园就到了。然而，映入虞镜眼帘的不是满目绽放的花朵，而是一地的落花。那些落花仿佛是刚从花枝上落下一般，鲜艳中带着不舍的留恋。
  她有些吃惊，怎么才几日不见，这些花儿就落了。直到一只不知名的虫子从她面前跳过去，虞镜才猛然间意识到，刚才虫鸣的合唱其实是在为这些花哀悼。万物皆有灵性，这些花那么珍贵，连虫子都舍不得它们离开。
  她望着这些落花，呆呆的出神，连赵子谦何时走到她身边，她都不知道。
  “一地的落花，镜儿，你还是别看了，我们找高铭要紧。”赵子谦道。
  “是啊，我们找高大哥要紧，赵旅长，我们走吧。”虞镜收回神思，缓缓道。
  赵子谦便率先转身出了小花园，刚走两步，没留意身后的虞镜突然说：“高大哥，是你吗？”赵子谦看了虞镜一眼，也朝着她所看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左前方确乎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下异常惨白，说那是鬼脸一点都不夸张。可再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就是高铭。虞镜和赵子谦忙走过去。
  “高铭，你怎么一直站在这里？”赵子谦道。
  “想事情想的出了神，子谦，你来了，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高铭的思绪从遥远的天边回来了，当他看到赵子谦，一点都没有吃惊，因为刚才的回忆里赵子谦一直都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惨白的，依旧微笑着和面前的赵子谦说话，带着回忆里满是温柔地感动。
  “在想什么？”赵子谦道。
  “我想起了那年我们在和一个国际上有名的毒枭对战时，要不是你，我就报销了。子谦，我的命真大啊。”
  “是啊，子弹擦着衣服过去了，那次好险啊。”赵子谦的声调比之前轻柔了许多，他也陷入了回忆之中。秋风萧瑟，尤其是晚秋的风，萧瑟中又带着阴冷，像是从冰冷的地狱而来一样。然而这冰冷却在赵子谦和高铭的脸上融化了，一点看不出冷的样子来。赵子谦笑着说：“高铭，你还记得吗？那次任务结束后，我们都受到了嘉奖。只有你，得到了一份写3000字检查的结果。”
  “是啊，3000字？这不是要我命吗？上学那会儿800字的作文都能让我全军覆没。”
  “哎，对了，你最后是怎么过关的？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我让我们全排战士每人写300字的检查，我从其中凑了3000字。”
  高铭说完，自己都笑了。赵子谦也笑了。
  这笑声在空气中传播的时间很长，也很远，直到赵子谦的手机响了，才打破了这笑声的传播。而这笑声更像是一个分界线，是现在和未来的分界线，也是误会和情谊的分界线。以前的，未来的，所有的一切悲伤和悔恨，快乐和美好，都因为这笑声，而有了界限。
  “爸，你在哪儿呢？你快来吧，雪荷阿姨快不行了。”
  手机里传来的是赵梓汐的哭声，虞镜和高铭紧张的看着赵子谦，生怕他们错过了有关雪荷病情的重要信息。同时虞镜还发现，赵子谦拿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甚至于连他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抖。
  “我这就过去”仿佛是使了好大的劲儿，这几个字才从赵子谦的嘴里说出来。
  没有一秒钟的犹豫，高铭、赵子谦和虞镜便向车子快步走去。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仿佛他们一开口说话，雪荷就会更不好一样，他们唯有比赛着看谁沉默的时间更长，才能为雪荷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他们急匆匆的向车子走去，车那里早有赵子谦的司机在等着了。
  当街道上的路灯越来越多，越来越亮的时候，他们三个人还是沉默着，车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但他们都丝毫感觉不到冷意，车子行驶的速度就更快了。好在这会儿路上已经没有了什么人，车速稍快一点也无妨。
  他们到达医院的时候，虞镜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医院的门头，这一段时间以来，尤其是自骑人力脚踏三轮车搬家在十字路口被杨楠的路虎车撞到开始，就没少往这家医院跑，仿佛这一撞就和医院结上了缘分。此刻医院正门的门头上，红色的灯光闪耀着，在这漆黑的夜晚格外的醒目。
  但那也只是一眼，赵子谦和高铭急匆匆的步伐不允许虞镜对医院的门头，有更多的注视。他们用了平生最快的步伐前往雪荷所在的地方，张德晖、张冬孝、赵梓汐都在抢救室的外边焦急的等待着，看到他们过来，眼眶中瞬间充满泪水。
  “爸”
  赵梓汐只叫了一声爸，就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她伏在父亲的肩膀上，小声地抽泣。赵子谦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算是安慰。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人说话了，所有的人都在眼睁睁的看着抢救室的门，看那“手术中”三个红色的字一直在闪耀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哭泣。此刻连赵梓汐的泪水都流干净了，她和张冬孝一样靠墙站着，仿佛墙才是他们最温暖的靠山。虞镜则蹲在地上，将头放在膝盖上，久久的一动不动，连腿酸了也没有知觉，摇摇晃晃要摔在地上时才猛然惊醒，站起来慢慢活动活动，待腿酸的感觉消失了重又蹲下来。张德晖、赵子谦和高铭三个人呢？则是整整齐齐的站在抢救室的门口，像是在给抢救室站岗一样。
  其实，抢救室外的走廊上随处可见椅子，但他们没有一个人选择去坐。仿佛他们不去坐，自己受点苦，在抢救室里边的雪荷就能少受点苦，病就能好似的。人在六神无主的时刻，在面对自己最关心的人的生死时刻，都是宁愿用己命换他命的。
  时间过去的越长，外边的人越不知道里边的情况，就越焦躁，尤其是高铭。他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长时间的站在抢救室门口，身体根本就支撑不住，再加上他的病，他很快就全身在颤抖。还是虞镜眼尖，也是她一直在关注高铭，发现高铭的身体撑不住了，忙走上前去，拉了拉高铭的衣袖，又指了指椅子。
  高铭看了虞镜一眼，又看了看紧闭的抢救室，终于离开已经站了好几个小时的地方，向椅子走去。谁知他站立的时间过长，腿早已不受大脑控制，刚一迈步身体就失去了平衡，身体向前倾，腿却还在原地。眼看高铭就要摔倒，还是站在他旁边的虞镜眼明手快，立马扶住了他。他这才重新站好，向虞镜笑了笑。
  赵子谦此时立刻走了过来，把高铭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他慢慢向椅子走去。张德晖这时也注意到，高铭身体的全部重量几乎都压在赵子谦身上。他快步走了过来，扶着高铭的另一支胳膊，同赵子谦一道，向椅子走去。
  从抢救室门口到椅子的距离不过六七米，可这六七米的距离却像一百米似的，三个人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冲刺。不过他们的冲刺不是单一的争冠，他们的步伐很整齐，就像是部队训练标准队形一样，他们整齐的步伐似乎是有人在喊口号，他们是作为一个团体在百米冲刺，让看客们紧张地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三个人又像是在逗观众似的，总也不去触碰红线，让人恨不得把红线直接放到他们下一次抬腿的地方。
  还好，他们三个人也只是和观众开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让观众为他们捏一把汗而已。很快，他们就到了椅子跟前，赵子谦和张德晖把高铭放在了椅子上，他们两个人也相继坐到了椅子上，都大口的喘着气。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多少年没做过这样的体力劳动了，喘口气也在情理之中。
  待他们都调整好自己了，张德晖看着高铭，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