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之湄

第69章


  曾叔常看出她的愧疚,笑道:“你也不必挂怀,用到该用之地,当不负我的心血。”
  这姑娘一身白色的孝服,衬得她愈发纤弱和娇瘦,脸上还有若有若无的病态,但到底有几分血色。
  “……至于那个小子,如今风回峰上下尽是听他的,也没人把我放在眼里。我呀,就只能到长门来讨人嫌了。”十年之内,青云损兵折将,别说是高手,哪怕是门下弟子都是死伤无数。当下,就是新一批人才站出来的时候。他的那个儿子虽然看着一如既往地不着调,可到底着不着调,就让事实去说话吧。曾叔常也知道书书跟林惊羽的关系,亲如手足的情谊,这样的关系才是对青云对大的保障。
  曾叔常对郑之湄招了一下手,她主动递上自己的手腕任长辈把脉。
  “嗯,确是好多了,没什么太大问题,就是损耗过度,但你还是要注意,几番损伤又有长年累月的辛劳,年纪轻轻的,可别油尽灯枯地熬。”
  “是,谢曾师伯关心。”
  郑之湄又,看向主位上沉稳俊雅的青年。对方浅靛色的长袍像是泛着流水一样清冽至坚,她开口说明来意:“此番前来,师妹向掌门师兄辞行。”
  “回南疆?”萧逸才用陈述的语气说着疑问的话。
  “是。”
  为人子女,此番心意,他是理解的,“那你可知,惊羽下山也三月有余了。”
  郑之湄点点头,“我知道,文敏师姐将有些事情都告诉我了……”
  鬼王宗的鬼先生被发现在幻月洞府口重伤昏迷,却被妙公子金瓶儿救走。
  兽神死后,鬼厉养的那只叫“小灰”的三眼灵猴公然与正道之人叫嚣,大展神威将饕餮带下了青云山。
  鬼厉也重伤,原本是要交于天音寺的大师们,可还未成行就被同样伤重的陆雪琪强行带走,两人齐齐不知去向。或许是狐岐山,或许是西方蛮荒,又或许,会是别的什么地方。
  林惊羽一边养伤,一边在祖师祠堂为万剑一守了一百天的重孝,而后动身下山。
  “……他答应万师伯的事要去兑现,而且鬼厉……”她没有再说下去,雪琪师姐做的事情已经可以打上背叛青云的标签了,也不知道掌门师兄到时会如何处置。
  萧逸才英俊有神的双目并没有丝毫不悦的神色,只说:“惊羽是确认你安然无恙后才离开的,你……”
  “师兄放心。”她接上话语,“他会知道我没事了。”林惊羽在她房间待了一晚后才离开的,这些事,小诗说了,山药和荔枝更是事无巨细地告诉她,他抱着她在她的床上睡了一夜。
  萧逸才点点头,这师弟妹两个人之间的事他也就不干预了,“水月师叔在祖师祠堂,就许你去给她请个安。”
  “谢过师兄。”
  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退了出去,曾叔常沉声开口:“也不知道惊羽能不能把道玄师兄和不易带回来,可别真的出了什么事,至今也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既然让惊羽带走了幻月洞府里的火凰炎玉,便是遇上……遇上诛仙也不会出太大的事。”
  “但愿。”
  “如今青云百废待兴,很多事情还要仰仗师叔。”
  曾叔常一愣,随即笑了,指着这个让他心悦诚服的师侄,“你呀,是想告诉我青云盛世清河会一直延续吧……”
  的确,透过这些小辈,他能看到的,能够看到青云无限的未来。
  祖师祠堂。
  这是她第二次到这里。
  手持香烛,恭敬地对着万剑一的牌位,三跪九叩。
  上一次来的时候,万剑一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扫地老人,这次,他已经成为里面诸多牌位中的一个了。
  但是这三个字,依然是青云的禁忌。
  弑师一说,长辈们仍然众口一词;可道玄冒大不韪相救,并藏于本派最庄严慎重之地,这样对待一个大不敬之人,又说不过去;水月更是执意要将他的灵位放入祖师祠堂。
  师尊们到底是没有给大家一个明确的说法,但私下嚼舌根的人,全都请去龙首峰的戒律堂了。
  “师父……”
  “你知道你自己的情况,会有很多人盯着你,即便有玄火鉴护身,也要注意安全。”之湄看上去又瘦了,水月心疼她的坎坷,年纪轻轻要承受这样的磨难。不过好在,这个孩子也是心性坚忍的人。
  “师父你……”
  “怎么?”
  郑之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一次觉得,师父老了。
  她的师父,应该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哪怕是雪琪师姐也比不上。
  那么美,那么冷艳,就像是天上的孤月,让繁星都黯淡。
  她从前,从来没有见到过师父有白头发,可如今这如霜的花发,仿佛下一刻,就全白了去。
  她也从来没有在师父脸上见到过皱纹,可如今这眼角眉梢,都是岁月的痕迹。
  “师父以后……是要在祖师祠堂生活了吗?”
  水月也同样是一身孝衣,坦诚道:“等田不易回来,我把小敏嫁给宋大仁,等琪儿回来,我把小竹峰交给她……”她看了一眼女孩头上那根晶莹剔透的白玉簪花,“等惊羽回来,再过了你们为万师兄和云谷主要守的孝期,还要把你嫁给他。到时候,我就可以一心一意守在这里了。”
  郑之湄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
  觉得上苍对师父有点残酷。
  水月看着她小脑袋耷拉下去的模样,以手抚头。这类似慈母的动作她好似从来没有做过,成功把这个徒弟惊得瞪大了美目。
  水月又反复说了几句让她注意安全的话,话这么多,唠叨了起来,宛如凡尘间最普通的母亲。
  郑之湄强忍酸楚,跪下朝恩师叩头,“师父,我走了,您多保重,之湄不会离开青云太久的。”
  青云山下早早地便恢复了万物生长繁盛的景象。
  青草。
  红花。
  佳木。
  远方一些村落炊烟袅袅,郑之湄也嗅着手里小诗给她做的糕点。这种烟火气,温暖得让她身心愉悦。
  她重伤初愈,并不敢赶得太急,只能一路停停歇歇。
  郑之湄一心往南疆去,可心里忍不住想——先到南疆,守满三年的丧孝,然后回青云;还是干脆先去找惊羽,和他一起回去给父亲的灵位上柱香,毕竟父亲也认了他这个女婿。
  她第一次试图拈出龙首峰的冰花决来。
  她也想像灵儿师姐那样可以通过这样的传声决去找人,而不是借助这漫山遍野的鸟兽虫鱼。总觉得,它们不那么靠谱。
  然而看到指尖上冒出的白气,不禁大叹一口气。
  焚香谷的功法想要御水并不是不行,就像青云弟子也能够御火一样。五行之用,但凡有点道行的修真之人都可以。
  但是青云独有的冰系法决,或者是说齐昊最擅的冰雪决,别说那是在太极玄清道的基础上,就算不是,她也想不起来那个怎么弄。
  惊羽,惊羽,林惊羽……
  原先也没怎么,各自都有各自的事,可愈是见不到,她就愈发想见他!
  林惊羽!
  “之湄?”
  已经做好准备要逮个鸟儿,然而下一秒当她听见熟悉的男声响起,立即惊得从大树下站起来。
  “惊羽?”郑之湄望向四周,山野间,除了灌木丛和乔木林,哪里有她熟悉的人。
  “是我……”对方的语气也有点惊讶,“身体恢复了吗?”
  “恢复是恢复了,可是——”她顿了顿,“你现在在哪儿?”如果她没有听错,惊羽的声音是从她心底传出来的吧?郑之湄摸着暖流淌过的心房,那里还留着颤动的余音,虽然很轻很轻,但确实像是声带的震动,酥酥麻麻。
  “我在咸里。”
  “咸里?”她尽可能多的让自己回忆起这中原大地的情况来,还未等她想起来咸里是个什么地方,听见林惊羽的声音,“我要去须弥山。”
  “须弥山,天音寺?”
  男声很低沉,“几日前,佛门传说之中的天刑厉雷出现在须弥山,我一直都怀疑鬼厉和雪琪最终还是在天音寺手里,本想着找到……找到苍松之后再去,但是天刑一出,心里总归有点不安。”
  “嗯,那你记得别跟天音寺的人起冲突,他们相救青云,伤亡了不少师兄弟。”
  “好,我知道。”林惊羽言语温润了起来,“你醒了就好,在青云养好身体,等差不多了再回南疆。我办好事情之后,会去焚香谷找你。”
  郑之湄不说话了,他知道的,因为他也失去了一位父亲,也知道她切于守孝的心情。同一天,他们两个,失去了两位父亲。
  可她望了望头顶的青天白日,望了望四野的人迹稀少,要怎么告诉他,她已经出来了。
  “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你别急。”一听他语气急了,她急急忙忙解释:“我……我下山了。”
  “一个人?”
  “一个人。”如今的青云,弟子们哪儿能再像从前那般来去自由地出门,她也不想让姐妹们为自己奔波。
  “你认识路?”
  “一路往南,不会有错。”
  “到哪儿了?”
  “不知道……”
  这下轮到林惊羽不说话了。
  就算是看不见,郑之湄也能够想象到他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拧眉抿嘴,一张俊脸冷得不像话。
  “我才离开河阳,没有走多远,你放心我的能力。”
  “你往西走。”
  “什么?”
  “往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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