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掩埋的秘密

陶文新抱着妻子回房休息了。钟晴看着陶季泽如此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向他道歉。她承认她是自私的，可她也只是出于想保护叔叔啊。
    也是保护陶季泽心目中那个伟岸的爸爸。
    “对不起，季泽，读不起。”她说。
    陶季泽紧紧搂着她，心里百感交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绑架你的人就是赵南星对不对？他们之所以后来放过你，是因为得知你是我爸的女儿？”
    “嗯……”
    “如果我爸不说，你打算瞒着我多久？”
    “一辈子……”
    陶季泽慢慢松开了她，苦笑道：“小晴，你终究不够爱我。你连最基本的真相，都不愿意给我。你让我活得像一个傻瓜。你们，都让我活得像一个傻瓜。”
    “不，你不要这么说……”钟晴抓住他的手。
    陶季泽撇开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季泽！”钟晴叫了一句，眼中悲伤满满，“你要怎么做？”
    陶季泽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古人说亲亲相隐，父亲犯了错，儿子应当帮助隐瞒，可是他好像做不到。然而让他大义灭亲，他也下不了手。
    见父亲安抚好母亲下楼了，陶季泽朝他走过去。此时他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能够相对平静地问：“爸，你还没告诉我，张一鸣是怎么死的。跟……跟你，有没有关系？”
    陶文新听着他这吞吐的问句，心里不是滋味，说：“张一鸣家的爆炸案是吴浩元策划的，具体如何我不清楚。”
    “吴叔叔……”陶季泽哀叹，“钟晴说，少华在去医院看望她的时候带了监听器，恐怕这件事跟他也有关吧？”
    “他提供的信息，说张一鸣那留有备份。”
    “他究竟是什么人？”
    “我也是今年才开始怀疑他的。后来听你说他拿走了U盘，我才最终确认，他是赵南星的人。后来赵南星承认，少华是他的义子。”陶文新说。
    “义子……可见赵南星并不完全信任你啊。”陶季泽感叹着，感到彻骨的悲凉。
    他跟王少华十岁的时候认识，当时王少华被一对商人夫妇收养，刚住进小区。他们一起上放学，一起玩，虽性格各异，但志趣相投，一路走来结伴成长，感情深厚。陶季泽以为这是生命中难得的缘分。就连王少华出现在张一鸣家举枪对准自己的时候，他也没有怀疑过他们曾经的情谊。他以为他应该有什么苦衷。
    可是现在，他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局。他从来不知道王少华还是赵南星的义子。赵把自己的义子安排在他身边，或者说安排靠近他们家，难道不是为了时时刻刻留意父亲的一举一动？父亲是他们在检察院系统的关键人物，他们从来没有真正放心过。
    陶文新脸上也浮现自嘲的神色。
    “妈怎么样了？”
    “高血压，没什么大碍。”
    天色渐渐暗下去，客厅里没有开灯，陶季泽开始看不清父亲的脸，亦如他仿佛从未看清父亲的心。他也替贪官辩护过，了解他们的心理，懂得如何利用技巧跟他们谈话，捕捉他们连对律师都不肯坦白的真相。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要将这种技巧用在父亲身上。他不想用自己的一套经验来揣摩父亲。
    他更怕，一旦想问的都问清楚了，就要面临接下去怎么办这个问题。如果父亲想逃，他能做到包庇吗？如果父亲自首，有可能会被判很重的刑罚，他又舍得吗？
    此时，他突然能体会钟晴当时的感受。任何一个人在面对犯罪事实的时候可能都有勇气举报，但如果犯事的是自己的至亲，是自己最爱的那个人呢？
    多少会于心不忍。
    陶文新打破了宁静：“季泽，院里还有事情，我先过去下。你跟小晴，在家照顾你妈。”
    走到了玄关处，临出门前，他按开了灯。
    那一刹那，陶季泽觉得灯光亮得有些刺眼。他看到父亲站在门口，脸上憔悴着，鬓边的白头发异常明显。他对自己微笑，说：“爸爸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雨声依然淅淅沥沥。陶文新随手拿了门边一把伞，推门离去。
    事到如今，陶文新反倒觉得轻松了。对家人隐藏了那么多年，说出来后，坦诚相见，他心中终于没有了那一份压抑。这也意味着，他不再继续为赵南星卖命。
    儿子说得没错。当他知道王少华是赵南星的义子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这些年赵对自己并无太多朋友情谊，至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多。其实这也正常，赵能在道上混那么多年安然无恙，不也得益于凡事都留一手。可是，自己认为信得过的兄弟，竟然从一开始就派人监视自己，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
    还有吴浩元。他又如何想到这个更加亲密的朋友会把自己和女儿算计到这个境地？
    他不禁想，自己这些年究竟得到了什么？钱吗？他并没有收过赵南星多少钱。升官吗？不可否认自己一路顺利的升迁跟赵南星的多方势力暗中支持有关，但自己哪一步不也是靠实力？他自问自己的业绩配得上如今得到的职位。
    他也比任何人都明白，错了就是错了。无论其他方面做得再好，一旦触及法律的底线，一切都毁了。
    他觉得愧对自己这一身检察官制服，愧对自己年少时对法治的信仰。
    最愧对的还是家人。
    如今，他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陶季泽不知道父亲所说的交代指的是什么，但如果他能够预知那是此生父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么他无论如何都要拦着他，不让他出门。
    那是晚上十一点半，陶季泽接到了父亲同事的电话，说陶文新九点这样离开检察院到江边散步，然后不小心落水溺亡。
    陶季泽立即往出事的江边赶去。他到的时候，救护车闪烁着亮光停在附近的路上沉默着，他冲围观的人群跑过去，一个穿检察官制服的人神色悲伤地对他说：“季泽，你爸爸他……”
    “爸！”陶季泽大喊一句。他跪在陶文新的尸体旁边，探鼻息，摸心脏，然后疯狂地给他做心肺复苏，越做动作越乱，最后趴了下去，泣不成声。
    钟晴也跪在一旁，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