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掩埋的秘密

最初的悲恸过后，一系列疑问浮出水面。
    警方经过调查，给出的解释是陶文新从检察院出来后，一个人开车到江边散步。据目击群众说，在江边他跟一个男子走在一起。后来伞被风刮到了水里，陶文新去捞，结果整个人落入水中。他旁边的男子立即四处叫人前往施救。附近游泳的群众过来救人时，人已经被冲得很远了，最终捞上岸时已经没了心跳和呼吸。而那个一同散步的人在得知死讯后悄然离开，不知所踪。
    陶季泽不明白，晚上九点，为什么父亲要到江边散步？这个地方也并不是离检察院最近的江岸。那个跟他一起的人是谁？他们谈了什么？当时明明已经停雨了，伞应该是拿在手上收着的，怎么会被风刮进水里？最大的漏洞还在于，父亲明明会游泳！小时候有过差点被淹死的经历，他后来就学会了游泳，还经常去游泳馆。他不可能溺亡！
    所以可能的答案无外乎两种，要么父亲是自杀，要么，就是谋杀。不可能是一场意外！
    父亲可能自杀吗？陶季泽不信。他明明说了会给一个交代的。难道死就是他要给的交代？不，这不是父亲的个性。
    一定是谋杀。可惜那一片江岸没有电子监控，没有人知道那个跟父亲一同散步的人是谁。他一定跟父亲的死脱不了关系。他很有可能是赵南星方面的人。他们知道U盘在父亲手里，害怕父亲“叛变”，所以干脆灭口。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了。
    案情描述是警方出具的……警方难道不是吴浩元的人吗？陶季泽怀疑可能这也是一出联合警方演的戏。他们都能一手遮天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省副检察长溺亡的消息很难被封锁住，当晚微博上就有了发布，正式新闻第二天早上也出来了。媒体用的措辞是“不慎溺水，意外身亡”。陶季泽知道瞒不住母亲，眼下他能做的就是协助安顿好父亲的遗体后，立即回家，守住母亲，千万不能让她想不开。
    孙婉悲痛欲绝。她如何能想到，在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她挚爱的为官清廉的丈夫原来瞒着自己做了那么多年滥用职权贪赃枉法的事，她受到的打击一点不比儿子小。这件事还没能接受，马上又得到丈夫离奇死亡的消息，又叫她如何挺得住？
    陶季泽匆忙回到家时，看到孙婉半躺在沙发上双眼紧闭，茶几上是一个空荡荡的安眠药药瓶。他差点再次发疯，立即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陶季泽的生命里再也没有比这更黑暗更绝望的一天一夜了。
    医生说，还好送来得及时，经过抢救没有生命危险了。陶季泽这才松口气，全身无力地贴在医院白色的瓷砖墙壁上，伸手抹了一把眼睛。
    医院仿佛是个不分黑夜和白天的地方。陶季泽看着走道尽头一直发亮的灯管，不知道现在几点，也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他觉得脑子里一团乱，胸腔里憋了一股恨意，不知要如何发泄出来。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他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王少华。
    “季泽，阿姨怎么样了？”
    陶季泽站了起来。这位昔日的哥们的到来，他一点都不意外。
    “跟我爸一起的那个人是不是你？”陶季泽一把揪住了王少华的衣领，满是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王少华平静地回答：“季泽，叔叔的死我也很痛心。但相比罪行败露名誉扫地，这是最好的结果。”
    “你混蛋！”陶季泽一拳头朝王少华脸上打了过去。
    王少华没有躲，只擦了擦被打破皮的嘴角，“那个人不是我。”
    “那是谁？”
    “我不能说。”
    “我一定会查出来！”
    “季泽你冷静点就能想明白，”王少华说，“尸检结果是什么？溺水而死是不是？没有打斗痕迹，没有摄入药物痕迹，这说明什么？你爸是自杀的！他明明会游泳为什么会溺死？唯一的答案就是自杀！”
    “我不信！”
    “可这就是事实！”
    “那也是你们逼他的！”陶季泽咆哮。
    “我们从没有想过要他死。”王少华说，“他不愿意继续跟随义父，义父就让他走，在事发之前逃到国外，可是他自己不愿意。他做不到背叛义父，又不愿做亡命之徒，更不愿等着被审判，绝境之下他就选择了死。这样一来，或许还可能保留名节。”
    陶季泽冷冷地望着他，平复自己因激动而波动的情绪，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再相信你。”
    王少华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悲哀，然后自嘲地干笑了下。
    “如果我没猜错，你已经先去我家了吧？找到了吗？”陶季泽嘲讽地说，“或者，也干脆被你们炸掉了？”
    陶季泽想，赵南星既然已经知道了父亲不再继续跟随他，一定会要求父亲交出U盘的。那个跟父亲散步的人说不定已经从父亲身上拿到了。他需要确认U盘最终的下落。
    王少华认真地望着他说：“你多虑了，没人会动你。”
    “前提是我要识相，配合你们。”陶季泽苦笑，“任何可能威胁到你们的人，我，我爸，汪虹，邹海，韩惟知和他老婆，还有更多我所不知道的人，你们都不会手软。”
    王少华垂下眼睑，“既然你都看透了，就把备份都交出来。”
    他们果然得到U盘，现在想销毁备份。
    “我没有备份。”陶季泽难过地说。
    “真的？”
    “我全家都在你们手里，怎么骗你。”陶季泽瞟了一眼病房的方向，透过玻璃能看到孙婉安然躺在床上。
    陶季泽记得小时候，自己第一次喝酒是王少华教的。那是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测试他只考了89分，刷新了自己的最低分记录。那时自己还是个除了念书一无所知的孩子，把成绩看做一切，怀着脆弱的骄傲。王少华搂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说：“那我88分怎么办？来，哥给你尝个好东西。”
    王少华从书包里抽出一罐雪花。
    后来，他养成了心情不好就喝啤酒的习惯。他也知道，无论心情再差，王少华总会陪在他身边，明明难过得不得了，却总要把酒言欢。
    此时此刻，在医院外面的院子里，大树下，陶季泽不顾形象地坐地上，已经一个人喝了十罐。
    吐了，再喝，喝了，再吐。
    除了喝酒，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发泄了。罪证没有了，绕了一圈，一切又似乎回到原点。所不同的是，已经物是人非。
    兄弟没有了，父亲没有了，家也没有了。
    他掏出手机，看着那条来自父亲的最后一条微信：a7。发送时间是昨晚二十二点三十五分。
    这应该是父亲落水之前不久给他发送的。
    显然当时的情况不方便打电话，甚至这条消息都是紧急之下偷偷发送的。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父亲身边那个人，到底是谁？
    更让他疑惑的是，这条消息究竟是什么意思？
    傍晚，殡仪馆那边打来电话，跟他说起办理丧葬事宜需要的手续，他才想起，不是钟晴之前在办理吗？对了，钟晴呢？她人在哪里？
    电话那头传来关机声。
    陶季泽赶紧回家。此时的家哪里还有家的样子？空无一人，满目萧索。他在她房间的书桌上，看到了一张信笺。
    “季泽：
    或许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回头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瞒了你那么多年。你说的对，我终究不够爱你，所以你要原谅我的自私。虽然我从来没有叫过叔叔一声爸爸，但我永远是他的女儿，是你的妹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请你务必照顾好阿姨，好好活下去，让我去替叔叔报仇。如果有下辈子，但愿我们还能相遇，我会不顾一切去爱你。
    钟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