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掩埋的秘密

一座城市越是繁华，越能容下更多的辛酸和眼泪。
    钟晴记得十二岁那年自己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她惊叹世界的广阔，憧憬无限可能的未来。如今回首，她在这里的确收获了很多。陶文新给她组建的家庭和温暖，快乐的求学时光，青涩、无疾而终的暗恋，以及她跟陶季泽美好曲折的爱情。她清晰地记得每一刻的幸福。
    那些辛酸的，黑暗的，难过的，甚至绝望的事情，她也历历在目。
    而此时此刻，一切都被无以复加的仇恨所淹没。
    眼泪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她已经收拾干净。宽敞的化妆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很苍白暗淡。没关系，洁面，上粉底，画眉，眼线，假睫毛，腮红，唇彩……很快，浓妆艳抹完毕，整个人焕然一新，判若两人。
    然后换衣服，紧身的上衣勾勒出玲珑纤细的曲线，红色飘逸的长裙彰显东方的柔美。
    最后，她在镜子前转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桌子左上角的一个小盒子上。一串镶嵌钻石的手链。这是六年前张一鸣送她的，她一直想归还而不成，后来被拘留，就落在了学校宿舍里。再后来，因为犯罪被学校开除，陶季泽帮她收拾宿舍东西时一并拿了回来。
    此时，她将手链慢慢戴好，看着它在镁光灯下折射着耀眼的光。
    “鸣哥，”她在心里默念，“保佑我，能替你，替陶叔叔，报仇。”
    目光转移到墙壁上的挂钟，离晚上十点整还有五分钟。
    敲门声响起，一个穿旗袍的中年女人推门进来。
    “你真想好了吗？”
    钟晴镇定地望着她，“娜姐你放心，出事后我自己一个人扛，绝不连累你。”
    这个叫娜姐的女人曾是钟晴的狱友。犯的组织卖/淫罪，人脉广泛，情商了得，坐几年牢出来后还是一姐。钟晴跟她本不认识，机缘巧合，她大病一场的时候钟晴照顾不少，便有了交情。
    她现在在这家本地最豪华的KTV，做得风生水起。
    十点整。
    巨型VIP包厢的客人来得非常准时。娜姐早就一路招呼过去了，十几个身姿妖娆的美女鱼贯而入，男人们被簇拥于万花丛中，不一会儿包厢里就热闹起来。
    而这里最吸引眼球的还是舞台上的开场表演。
    钟晴等在包厢的后台，听到音乐前奏声响起，深呼吸了一口气，迈开了步子。轻盈的裙裾随风飞扬，如同踏着云彩，她的身影翩翩而入，手中紧握一把约90公分长的桃木剑。
    虽然已有十几个性感美人作陪，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所有人都惊叹，什么时候有了这一号舞剑舞得出神入化的女人，将舞蹈与武术近乎完美地融合成一体。他们更想看看，她半边金黄色面具之下究竟长了一张怎样的脸。
    钟晴的目光则从门口一直流转到最靠里的位置，一共八个男人，左数第二个那个搂着一女人正摸大腿的胖子是万庭东，第三个脸上有刀疤的不苟言笑的是樊庆辉，坐最中央那个敞开了西装、嘴里吐着香烟面色难以捉摸的中年男人，就是赵南星。
    随着音乐声越发激昂，她舞剑的动作越快、幅度越大。最后她跳下了舞台，将剑心对准了赵南星，一路逼近。没有人担心，这不过是一场表演。桃木剑也不具备伤人的威力。
    唯有樊庆辉握紧了拳头，蓄势待发。
    赵南星面无表情。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的手臂扫了大半个弧度收了剑，半蹲在地上。抬起脸，妩媚地，绽开一个微笑。
    “把面具摘下来。”赵南星说。
    钟晴的面具只挡住了鼻尖以上部分，露出一双浓妆大眼，朱红色的嘴唇娇艳欲滴：“那要看赵老板有没有诚意。”
    “哦？你认得我？”
    “您的大名如雷贯耳。”
    “你叫什么名字？”
    “我若告诉你，也是假名字。”
    “你练武术出身，大可不必来这里。”
    “生活所迫，没有办法。”
    “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任何愿望都可以吗？”
    “我赵某人说话算话。”
    “我想要的，也只有您能给。”
    赵南星瞟了身边的心腹一眼，樊庆辉立即会意，将在场的其他所有人都支走了。几秒钟内，整个大包厢只剩下他们三个。然后赵南星挥挥手，示意她过去。
    脑海里演练这一幕已经成千上万遍。钟晴一步步朝他走去。
    小刀藏在长长的灯笼袖里，贴着手臂绑着，只要离得够近，将刀快速抽出来，以她的能力，刺进他心脏的概率接近百分百。
    她脸上挂着迷人的笑容，眼前的赵南星已经被死死钉在了她心中的十字架上，等着最后的一刀。
    出手的速度非常快，逼近的时刻，她几乎能看清赵南星脸上的胡须，一根根，密密麻麻，如同他所犯下的罪恶。然后手腕猛烈地受到撞击，刀锋走偏，扎近了深棕色的皮沙发里。
    要拔/出来的时候，肩膀被重重的力量压住，敏捷地侧身，伸腿横踢过去，正中对手。然而持刀的手被死死扣住动弹不了，她不能失去对刀的控制，可如果不放手，打起来动作和姿势受限，樊庆辉的身手她之前领教过，在此情况下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
    果然，不出十招，她输了。樊庆辉制住了她，将她双手反扭着，上身压在沙发上。刀已经掉落在地上，被踢得远了。她的面具，也被摘下来。
    “我就知道，这一天会来。”
    赵南星依然坐在沙发上，神情淡然，只是稍微侧了一下身体，正对着她。
    钟晴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很明白，赵南星是只老狐狸，猜到了自己要报仇也不足为奇。失败了，大不了就是死。
    死可怕吗？钟晴觉得不。对她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报仇雪恨更有意义的事，哪怕是飞蛾扑火。
    “有种你杀了我。”钟晴抬起脸，狠狠瞪着他。
    “我当然有种。”赵南星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看，“陶文新是自杀的，我不骗你。”
    “是你逼死他的！”
    “我只是不能容忍背叛。他选择跟我，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一天。”
    “你最好也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你死！”
    “别老把生死挂在嘴边，你是女孩子。”面对她的出离愤怒，赵南星显得很平和。很多罪大恶极的人往往有一副和蔼温吞的面孔。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到了她的脸。
    钟晴厌恶地躲避，脑海里一个念头一闪，她又飞快将脑袋扭回来，朝他的手咬去。
    只差一公分，或者再快半秒钟，就成功了。
    “老实点！”樊庆辉的声音从后上方传来。赵南星收回了手指，呵呵笑起来：“你这火爆的性子，跟你妈妈当年一样。”
    钟晴的心一凛，他竟然提到妈妈？
    “你妈当年是出了名的美人。”
    “少废话。要么杀了我，要么，跟我决斗，输者死。”钟晴凶狠地盯着他，眼前被仇恨的光芒所覆盖。
    “所有人都可以跟我说你死我活，但你没有资格。”赵南星严肃地说，“你相信吗，命运捉弄人起来一点都不含糊。如果早知道陶文新的养女是你，可能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至少我不会让你坐牢，也不会让你有朝一日想要杀我。”
    钟晴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所以把这个一直带着。”说着，赵南星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包，打开，从中抽出一张纸片。
    一张二寸的黑白照片，略微泛黄，上面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半身像。纵使胶片老化使得女人的面容不够清晰，但还能看出她拥有精致的五官，鹅蛋的脸型，笑容浅浅微甜，让人过目不忘。
    钟晴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身体里突然产生了一个黑洞，疯狂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唯独一种诡异的害怕的情绪残留下来。
    这个女人，跟自己长得有几分像。
    “她是你妈妈，叫薛婵，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赵南星把照片收了回来，静静望着，仿佛看到了真人一般，脸上流露温情，与一丝丝哀愁，“可是她恨我，到死都恨我。生下了孩子也不要，送给别人。但我想她一定不愿意看到，我会被亲生女儿杀掉。”
    钟晴愣了一会儿，然后爆发出一句：“你胡说什么？！谁他妈是你女儿？”
    她是他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她只有一个爸爸，那就是钟勇。如果还有，那也是陶文新。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赵南星。
    “起初我也不信，但你胸前的痣，你出生的时候我见过。保险起见亲子鉴定我也做了。当年你妈说把你掐死了，我一怒之下差点杀了她……直到他们绑架你，我才知道你还活着。我应该想到的，你妈曾经有个好姐妹姓钟。她再恨我都不会舍得对你下手……这些我本不想告诉你，让你跟陶文新的儿子过安稳日子，可事到如今没有办法。”赵南星认真地望着她，“钟晴，不管你被谁收养，钟勇也好，陶文新也罢，你都是我女儿，我赵南星的女儿，这一点谁都不能改变。而你，要杀我就是弑父，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