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河南大饥荒

第49章


就心说,谁都心切救济,但,说到实行救济,不辞劳怨、尽其可能、想尽方法、努力救灾的人就少了。我们今日要请负责管理众人之事的责任者,要认清救灾、救命是现在此刻唯一的要政急政,不容一时片刻之怠忽敷衍。一个怠忽,稍有敷衍,动辄关系千万人之生命。时间最长不过八十日,从今日起,已是日紧一日,而救灾努力之程度,也应与灾情严重的程度为正比例而日益积极。然而各县都在救灾,各县却都不够积极,在不积极的救灾工作下,多少不该死的人都饿死了。负责各当局试于夜气回复时,扪心一想,因我之不积极、敷衍了事致使所治之民不应饿死而竟饿死,心里可作何感想?不说职责,如天良尚存,是不是会愧痛无地?
灾情太重太普遍,灾民太多,有些县份,诚然是全救不易,真是心余力绌。可是有些县份,并不是无力自救,并不是无法自救,而是有力量有办法而负责人不去想、不去用,硬看着灾民饥饿以至于死。许多人还在酒席征逐,许多人还在寻饮大赌,许多人还在厌膏梁而恣欢乐!酒肉臭朱门,饿殍死街衢,任鸠形鹄面、哀号哭喊,视者无睹,充耳不闻。该欢乐且欢乐,得糜烂仍糜烂。人多饿死,有粮人仍箱仓万千,我福我享,一毛不拔。这情形,能是今日所应有?政府能听任无的冻饿要死,有的饱暖欲仙?以我们统计,除少数灾重县份外,其余的县份非救不活的灾民最多不过占全县人口之半数,灾情较轻县份连半数也占不到,有的县不到百分之一二。以中央赈款专赈最重的县份,对较轻的县份,使饱暖有钱的人,每天省出三分之一,或五分之一,来救非赈不活的灾民。三个人每日所省即可救活一个灾民,这又有什么难?民有此方以救灾,而政治无力量使能相救。各县自身有力量,竟不想法去用,看着人饿死,这不能不说是政治上没尽到责任,违其任务。非赖外力不能自救的县份,应设法请赈,借外力去救济;而不需外力、能以自救的县份,应设法以有余赈不足,自力自救。
“天下无难事,只怕缠磨头”,只要干,没有做不通的事。灾情虽重,今日已到最重关头,我们相信如果县长以下各负有地方政治责任的人尽心想办法,努力去实行,总可救济得了,至少亦少饿死若干万人。否则,心有未尽,力也未努,哪一县遇着这种官,天灾再加人祸,那就人无噍类①[116]了。
“麦口”前大声疾呼政府救灾
省府应速派大员分区督导救灾
《前锋报》社评 1943年3月20日
我们曾再三评论灾情已入最严重阶段,政府救灾有心,办法间有不切实,努力亦不够积极,不够紧张,到现在省府委员、厅长尚坐在办公室办救灾,会议室议救灾,殊嫌不够。救死重于一切,命且不得,遑论其他?不能在一两月内生尽办法,用尽力量,使灾民不死,至少不应该饿死、有法有力救济的灾民,使他们不因人谋之不臧、人力之未尽,少饿死若干万人。纵坐在办公室内,定出再好的办法也没有价值。我们一再说,管理众人之事的政治,负政治责任的人,不能尽其所能,尽之力量,以救人使不死,那就不成政治。纵有善政,实惠未能及民,这是方法问题,也是人力问题。方法不妥,人力未尽,正是孟子所说,“有仁心仁闻民不被泽”,为什么民不被泽?“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①,[117]有仁心还须有仁术,有了仁术才能成为仁政,成了仁政而民自被其泽。中央减免田赋、派员勘灾、拨发赈款、省府热心救灾,都是有目共睹的、值得感激的事实。同时,灾民饿死日多,不但野有饿殍,在城市大街上也不乏饿死之人。河南灾情调查委员会所印《豫灾惨状拾零》①[118],其所记种种惨状,真令人不忍卒读。即在鲁山竟有盗食小孩子的饥民,经官捕讯,供认不讳,这也是事实。为什么政府痌瘝在抱,心切救灾,有时也并非事实上有不能,而灾民竟不免于饿死,这是人力有所未尽。
豫省府对救灾已订出许多办法,通令施行,这些办法也多切实有效,然而效竟未奏、灾未全济,这问题就耐人玩味了。我们以为各县办救灾公事化,太讲手续,太遵法令,而没有一个专员县长敢针对事实,而自拟自行其有效办法。办平粜,放急赈,左不出这两种办法,可是平粜办理如何,急赈施放若干,实惠是否及民,各县都少有确切的数字报告。各县每日饿死多少人,灾民每日都演些什么惨剧、惨到什么程度,也没有人报告。县长既很少下乡督促乡保办救灾,省府委员也很少到各县实地督导县政府办救灾,一切命令行之,纸片救灾,上以纸片令下,下以纸片呈上,公事一令一呈,即算尽了救灾能事,此豫灾之所以日益严重也。
在这两个半月中,河南各级政府应以救灾为第一要政,倾其全力去办,其他一切均应列为次要,应暂时缓办。在这两个半月中,专力去办救灾,办法大都不错,只要执行得当、执行认真,多数都可以收效。对于原则办法,不必再费心思讨论,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如何使这许多办法都能一一见诸实行,以达成救灾任务,实现救灾之原则,使中央、省府一片仁心得以成为实惠及民的仁政。我们不能说各县长不努力,但不够积极,有时责任心差,对救命要政亦视为照例公事,有时又因缺乏负责精神,不敢不辞劳怨的工作。循规蹈矩,不能通权达变,循吏误事,无形中亦不知多饿死了多少人。对这种种,决非省府派出若干候补县长、视察及科员所能督导改进、收得宏效的。我们认为,省府委员、厅长应分区亲履各县,督导救灾,省府并应授以大权,遇事只要能收救灾实效,可听其权宜处置,不必拘限,甚至枪毙几个发救灾财的没良心贼,撤办几个不努力救灾的官,都可由他自主。时至今日,确不是坐办公厅、会议室,办纸片空讨论的时候了,该是实行救灾的时候了。省府大员应迅速分区出发,不必再考虑其他。河南人死多死少,全在今日负豫省政治责任的委员诸公。诸公不出,真是“岂如苍生何”。诸公到各区,固然也不会把灾民全救活,至少可少死若干,不应该死的可以不死,就是仍要饿死,他们死也瞑目,总算政府大员亲自来看了他们、救了他们。同时诸公也总算尽其在我,努了力,尽了心。心尽力尽之后,灾民仍不免饿死,于心也无愧疚。我们绝对相信,只要诸公到各县亲自督导,认真查办,一定可以收得宏效。
孟子说,“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①[119]我们深知此义,凡所批评,凡所建议,皆存“恭敬”,心中绝没有他念,更不甘存一个“贼”字。这苦心,这敦诚,纵有时言未全当,想宅心仁恕之政府必不以词害意也。
今日还不该停止宴饮吗②[120]
《前锋报》社评 1943年3月22日
月光如水,春风似剪,虽是农历二月天气,夜阑人静后的春寒不但料峭,而且真有点刺肤如割。一个中年妇女,缩做一团,躺在一条胡同拐角处,微弱的呼救着:“我快不中了,饿得没幌魂了,救,救,救救我吧!”这样的叫声,重复的叫着,声音越叫越微弱,突然高叫一声,竟而气绝。
绿麦如茵,风荡已成细浪,晴和的春日,晒得人浑身苏酥不支。一个中年男子,拉着腿,一晃三歪的,倒在一块麦田边沿,满嘴麦苗,尚未嚼烂,绿涎淌在口边,枯干的脸被春日晒得呈现一丝笑意。“我可吃顿饱饭了,美的很,可要歇歇啦。”喃喃的谵语,面带笑容,被春日的和光把他肢解以死。
狂风飞沙,灾民之苦也好像上感上天,天也为灾民现出一副愁惨的面容。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眼深陷鼻高耸,两颊已成窝,两只干枯如柴的手抱着半截小儿胳膊在啃嚼,虽饥肠受用,面上的表情,总掩不住心里的苦痛,好像吃着自己肉那样难过。又一个不忍心的人走过来,给他一个白馍,老者伸手接过了馍,感愧惊喜得过分,饿弱了的神经,受了这剧烈的刺激,在咯咯的笑声中,竟而气随声绝,倒地死去。
满街哭叫、踉跄道途的人,都是将要这样死去的候补者。任何铁石硬汉,对此总不能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吧。吃菜已不得,喝风不保命,许多人开始由饥饿线,辗转而跌入死亡的深坑。一方面是人多饿死,一方面是粱肉自甘。孟子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殍”,工部诗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听说河南各较大城市现在仍酒席征逐,宴无虚夕,一边厌粱肉而得胃病,一边吃藜藿而不得,同是人也,何忍为此?
在以往有所谓罢筵停进某某珍品以及不杀生以回天心而恤民命的故事,今日灾情如此严重,人多饿死,有饭吃的人们,尚不应该节食救灾吗?还应酒食征逐、恣意狂嫖烂赌吗?眼看着灾民之惨状,耳听着灾民的哭声,尚能宴坐快饮、打牌为乐,我们真不能不钦佩今日同胞们修养功夫之纯青。
我们不愿多批评,愿意多建议。我们建议,河南省府通令各县即日起不准宴饮,不论什么人到县,就是主席也好,皆不准招待酒席,其他一切不可少的宴会均改为茶话会,从省政府做起,不到丰收之后,不再宴客。省府出不准宴客条告,刷贴各县;县府出奉主席谕不准宴客的条告,通贴各乡;又由县赈灾会出条告,劝同胞,说明为了救灾,请勿宴客。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