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河南大饥荒

第77章


一路上,我们为了省点钱,只住店,不吃饭,如今捆住肚子省下的钱却遭了抢劫。王彦垂头丧气地嘟囔说:“早知这样,还不如把路费花光。”好不容易走到洛阳,在大哥那里歇了两天,大哥就把我送到了儿童教养院。
不久,俺爹也到洛宁中学当了一名校役。1943年,俺爹听说家乡的麦子长势还好,就决定回家乡去。经过洛阳时,到儿童教养院接我回家。这240华里的路,当然仍是步行。当我回家乡见到俺娘时,她已饿得皮包骨头,眼窝塌陷。娘俩抱头痛哭了一大场。
本以为1943年会有个好收成,岂料秋季又遭了蝗灾。飞蝗来时,铺天盖地,遮天蔽日,其声如狂风过境,呼呼作响。我家的柿树多,蝗虫落在树上,竟能把多粗的树干压断。飞蝗专吃谷子、玉米的叶子,待把叶子吃完,所生的幼虫也长成能吃庄稼的蝗蝻了。蝗蝻专吃谷子、玉米的秆,把秆子吃尽了,不知从何处又来了许多黑色多节的爬虫,形似蜈蚣,但与蜈蚣不同,农村年纪最长的老农,也没见过这种虫。这种虫专吃豆叶豆秆,地里的豆叶豆秆也被吃了个精光。那些国民党官员,平日吃老百姓的、喝老百姓的,这时不但见死不救,反而想方设法坑害百姓,中饱私囊。
眼看日子是没法过下去。一天,俺爹又接到大哥的来信,说郑州二马路有个难童学校,不但能解决食宿,还可以学到文化,学校设有小学、初中、高中部,大哥采访灾区时曾到过那里,认识难童学校的吴惠民校长,建议我到那里去。信中还附有一封写给吴校长的信。第二天,俺爹就把家中唯一的一床破被子捆把一下,又用褡裢装上些柿饼,带着我往郑州去。我们家离郑州只有六七十华里,清晨出发,夜深时就到了郑州的难童学校。俺爹好不容易叫开学校大门,恳求门房的老戴让我们在那里呆一晚上,戴师傅看我们怪可怜的,就答应了。第二天一早,戴师傅领我们去见吴校长,俺爹从怀里掏出大哥的信,吴校长看了和蔼地问我:“几岁了?”我答:“10岁。”“愿意在这里上学么?”“当然愿意。”吴校长又说:“你年纪这么小,离开爹娘行么?”“能行,没问题。”吴校长满意地点点头,当即就把我留下了。
俺父子俩见如此顺利就达到愿望,不禁喜形于色。俺爹赶快把褡裢里的柿饼倒在校长桌子上,说一点小意思,请校长收下。任凭俺爹说了多少好话,吴校长就是不收。他见俺爹缠住他不放,就说:“我还忙着呢,你可以走了。”俺爹无奈,只好将满桌的柿饼收进褡裢,面对校长一步一退,点头哈腰地退出校长室。回到传达室,俺爹又坚持要把柿饼送给戴师傅,他也一再推辞,后来见爹态度诚恳,才答应收下。这时戴师傅又反过来奉承俺爹,说他虽是乡下人,但办事练达,又称赞我聪明,回答问题干脆、得体。就这样,我顺利地进了难童学校。
我进难童学校后不久,1944年春,日本人又开始向豫中进攻。当时郑州即将沦陷,难童学校决定西迁。往郑州西去的火车早已中断,公路也被国民党军队撤退的人马辎重所堵塞,再加上西去逃难的难民像洪水一样,更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我们难童学校的师生们,就是在这样极端艰苦的条件下,步行西去。空中有日军飞机的轰炸扫射,后面有日军的追赶,我们小学部有的学生比我还小,队伍行动起来极为不便。有一天鬼子的追兵离我们的行军队伍只差一里,校领导见势不妙,立即决定改走山路,由密县、登封向西而行。
我们翻过秦岭,途经泾水渭水。遇到湍急的河流,校领导即令高中部男生跳入河中,手拉手站在河中形成一道人墙,女生和小同学顺着人墙趟水而过。一路上跋山涉水,历尽艰辛,终于到了西安。
由于长途跋涉,大家身上都生满了虱子。老师还好办,到了西安理个发,洗个澡,换套衣服就解决了,学生们哪有这个条件?于是校方买了几把推剪、梳子、剪刀,让师生自己动手,把我们的头发理一理,又找了两间大房子,男女生各占一间,让我们脱光衣服,把衣服收集起来放在大笼屉里蒸。一批学生处理完,再处理另一部分,以此法消灭虱子倒也绝妙。在西安休整几天后,我们这支队伍又踏上西进的征途,一直走到凤翔县西南25里王堡村才停了下来。
这次西进途中那么困难,没听说有人得病,奇怪的是,一旦停下来,反倒一下子病了好多人。最讨厌、最缠人的病要算是痢疾了。这种病死亡率最高,记得有个同学挨我睡,说他的裤子拉痢疾弄脏了,我把裤子借给他穿,谁知清晨起来时,他已经成了一具僵尸。
不久我也染上了痢疾,开始还能上厕所,后来就干脆待在厕所里不能出来,再后来连提裤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终于昏倒在厕所里,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房的土炕上,身边还躺着一个姓阎的病友,也是患的痢疾。学校给我们每人发了个棉睡袋,派了一个老太婆照看我们。后来睡袋被弄得很脏,实在无法再钻进去,我只好把睡袋盖在身上。我患病卧床8个月,痊愈后身体虚弱得很,腿上的筋抽得伸不开。后来坚持锻炼,才慢慢恢复。
直到日本投降后,我才回到故乡。
(原载于《让我们的爱伴你远行》,武汉出版社,2003年版。)
赵鸿勋:河南荥阳人,1933 年生。1942年到洛阳儿童教养所。1943年又到郑州难童学校。1945年回到故乡。1950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52年入朝,复员后一直在地质队工作。
[1]① 见杨却俗《忆民国三十年河南的一次浩劫》,见本书第290页。
[2]① 《朱熹集》卷17,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3]①② 本文所引用的蒋介石日记,目前尚未发表,是由蒋介石的研究者杨天石先生在美国胡佛档案馆所藏蒋介石日记手稿影印本中抄录的。
[4]① 本文选自1946年白修德、贾安娜合著的《中国的雷声》(Thunder out of China)一书第十一章“河南大饥荒”。白修德为其主要作者。贾安娜,美国《生活》杂志特派员。美国著名记者埃德加·斯诺为这本书作序,称“这本书是一部精湛的报告文学,也可以说是一部东亚战争史略”。
[5]① 计量单位。蒲式耳在英国相当于8加仑,相当于36.268升(公制);在美国1蒲式耳相当于35.238升(公制)。
[6]① 此文为西奥多·怀特·白修德晚年回忆录《探索历史——一个人的历程》(In Search of History)一书的目录,题目为编者所加。
[7]② 陈纳德(1890—1958),美国特遣航空部队(即“飞虎队”)队长。他相信依靠美国空军的空中力量就能消灭日本军队,与蒋介石政府合作。史迪威(1883—1946),中印战区美军陆军总司令,他认为蒋介石政权已经腐朽,中国政府和军队必须重建。
[8]③ 大饥荒从1942年大旱时开始,1943年冬达到顶峰。
[9]① 当时河南省的省会已迁往鲁山县。
[10]① 白修德是犹太人,信奉犹太教。
[11]① 富曼,即哈里森·福尔曼——编者注。
[12]① 逼拶(zā):书面语,逼迫。
[13]① 米珠薪桂:米像珍珠,柴像桂木,形容物价昂贵,生活困难。
[14]① 物价管制:指国民政府1943年1月15日颁发的限价令,之后市场出现粮食逃避,黑市价格反而不可思议地暴涨。参见《前锋报》1943年2月18日社评《限价与救灾》。
[15]② 红万字会:国际慈善机构。
[16]③ 河南灾民到西安买粮被扣,与邻省禁运粮食有关。参见《前锋报》1943年3月27日社评《吁请邻省速解粮禁》。
[17]① 揭:按揭,即有息贷款。
[18]② 堂·吉诃德气:堂·吉诃德,是19世纪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长篇小说名著《堂·吉诃德》中的主人公。他热情幻想,想主持正义,锄强扶弱,但脱离实际,行为荒唐鲁莽。
[19]① 刘墉(1719—1804),山东诸城人,字崇如,号石庵,清乾隆十六年(1751年)进士,官至体仁阁大学士。擅长书法,其书浑厚雄劲。
[20]① 杨嘟穗:杨树上长的穗状物。
[21]① “糊涂”是麦面做的羹。
[22]① 当时豫北、豫东均沦陷,郑州处于一个“死角”上。作者流莹以直角三角形的勾股弦作比,说郑州处于“死角”的弦上。
[23]① 照心:即陈兆新。本书第一章收有他的《见证白修德赴豫采访》一文。《愈趋严重的河南饥荒》一文,存目待查。
[24]① 本篇被收入《豫灾剪影》,但未查到原文在《前锋报》上发表的日期,从内容看,发表日期大约是1943年4月下旬,《“死角”的弦上》发表之后。
[25]① 流萤此篇文章未收入《豫灾剪影》。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