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观音

第44章


然后推了他一把:“走!”差点没把他推
了一个大跟头,趔趔趄趄垫了好几步才站稳。铁军满腔怒火,恶狠狠地威胁警察:“我
告你们去!我看你警号!我非告你们不可。”
    警察无所谓似的,又推了他一把,回头还和车站的一个工作人员打招呼,说别的事,
好像是在约星期天一起到什么地方去。
    他一边约时间一边推着铁军走。那女民警早就不知道抱着孩子到哪儿去了。
    警察把铁军带到派出所,关在一间小黑屋里不闻不问,足足过了大半个小时才有人
进来把他提到一间放着床像是单人宿舍似的房间里问他:你说你爱人是哪个单位的?公
安局?公安局单位多了。缉毒大队?你有她电话吗,她叫什么?他冷冷地说了安心的电
话和名字,警察就锁上门出去了,大概是打电话去了,走以前不管信不信,倒是把他手
上的铐子给卸了。他在这间又有床又有写字桌的房子里又呆了一个小时左右,一直很静
的门外忽然响起了好几个人的说话声,那声音由远而近,很快开锁进了屋。还没进屋之
前他已经听出了那是安心。
    安心是和几个派出所的民警一起进来的。她今天也穿了一身民警的制服。怀里已经
抱了她的儿子。儿子在她怀里乖得不行,才几个月大已会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娇态。安
心见了铁军,口气中说不清是惊讶还是高兴还是埋怨,她说:“铁军你怎么来了?
    今天下午是你打电话给我吗,我一接你怎么就挂了?你怎么搞的让人给弄到这儿来
了?“
    派出所的警察们一看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一面向铁军道对不起,一面替自己
圆场:“三七五次车打电话就说是抓了一个拐卖儿童的,让我们审查一下。没想到真是
你爱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对不起对不起。你们都没吃饭吧?
就在这里吃就在这里吃,我们也没吃呢!”
    铁军站起来就走,他当然不会在这里吃!尽管他中午就没吃饭,早已饥肠辘辘,但
他怎么能在这里吃!怎么能跟安心,跟这帮刚才还凶神恶煞般的警察,坐在一起吃东西!
    安心见他怒气冲冲,一头走出去,挺不给人家面子的,连忙向派出所民警们抱歉,
谢了人家便急急地抱着孩子追出来。追到街上才追上铁军,她说:“你还来干什么呀,
我这两天就要回去了,你还跑一趟干什么呀?”
    铁军不说话,只是往前走。安心又追了两步,笑着问:“想我了是吗,还是怕我想
孩子了?你也真是。哎,今天下午到底是不是你给我打的电话?”
    铁军猛然站住,他盯着安心,恶毒地冷笑着,说:“你在这儿,到底有多少男人总
给你打电话,嗯?”
    安心以为他又犯了小心眼儿呢,铁军一向有这毛病的。以前连潘队长对安心好他也
会酸酸的,说老潘老这么关心你怎么也不怕别人议论他。为这事安心差点和他吵过架。
    于是安心嗔怪他道:“在这儿谁给我打电话呀,找谁也不认识。就是今天下午我们
同事说有个男的找我,我一接电话,他就给挂了,我还以为是你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啊怎么说来就来啦,孩子你什么时候喂的?”
    铁军不想再看安心,他看一眼安心看一眼孩子他就想哭!他转过脸去,粗声喘气,
说:“找个地方,我跟你,咱们该说说清楚了!”
    安心也站下来,看铁军的脸色,天黑了她看不太清。到现在她仍然以为铁军还是在
生那帮警察的气呢。派出所掌戒具铐他是不对,可她和他们都是一个大单位的,她又能
说什么?只能息事宁人。
    她说:“你还生派出所的气哪?这不能完全怪人家……”
    她哪知道铁军根本没想什么乘警和派出所的事,他脸色特别冷酷地打断安心:“你
到底有没有地方,没地方上你宿舍去!”
    他说完大步向前走,安心跟在他身后问:“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先在街上吃点东
西?”他不答话。安心想他真是生气了,平白无故让警察铐了那么长时间谁都会生气。
所以安心不再吭声,抱着孩子随在铁军身后老老实实往她宿舍这边走。他们中间还乘了
几站公共汽车。等车的时候和乘车的时候铁军都不和安心说话,孩子一直是安心抱着,
他也不帮忙。安心只知道他还在生气,也不计较,见到铁军和孩子她已经很高兴了。在
公共汽车上她不断地运孩子玩儿,她问孩子:我是谁呀?孩子发出简单的声音:妈妈妈
妈。安心就笑:对,我是妈妈!又问:他是谁呀?她指着站在一边的铁军。孩子仍然:
妈妈妈妈。安心又笑:不是,他是爸爸。爸爸,知道吗?她看见铁军头都不转一下,充
耳不闻的样子。她又问儿子:那你是谁呀?孩子咧嘴笑,笑得好玩儿极了,笑得安心疼
爱得不行。她说:你是继志啊,张继志,就是你,记住了吗?这时,旁边的铁军侧过头
来,目光厌恶地看他们母子。安心也看他一眼,心想等到了家再慢慢哄他。
    安心的宿舍离火车站不远不近,连走带坐车十来分钟就到了河边。他们走进吊脚楼,
这吊脚楼铁军很久没来了,楼板还是那么吱吱咯咯地响。门也吱吱咯咯地响。一进屋便
能听到对面窗下,南勐河轻缓的流水声,闻到屋里隐隐约约残留着的煤油炉的味道。这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让铁军百感交集,这里毕竟有他一段乐而忘返的温馨。
    屋里没什么大变,好像就多了一台十二时的小电视。安心进屋把刚刚睡着的孩子放
到床上盖好。然后就打开电视,音量调小。她解释说这电视原来是潘队长家的,老播最
近又买了个大的,就把这小的给她了,还能看。她对铁军说:“我给你做点东西吃吧。”
铁军说:“你别做了,我不想吃。”安心还是把小煤油炉架好,上面放了一只锅子,说:
“下点面吧,很快就好。这儿还有几个鸡蛋呢。”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科学节目,节目的中年女主持人正在采访一位学者模样的老年
男子。铁军没看电视,他甚至没有坐下来。尽管,经过几个小时不堪回首的旅途,他已
经身心俱疲,但他没有坐下来。他看一眼忙碌着支锅煮水的安心,看一眼床上刮睡的孩
子,这些都和以前一样,勾勒出一副小康之家的幸福和温馨,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同。这
情景让他眼眶湿润,让他留恋,让他依依不舍,让他几乎忘了这是一个天大的骗局。这
骗局的残酷正是因为它太美好太动人了,所以觉醒时就有挖心剖腹般的疼痛。他想开口,
想立即把断绝婚姻的决定开口说出。他想了一路,想怎么才能把话说得更狠,狠得让安
心和他一样痛不欲生。
    他想去关了电视,电视里那一男一女的絮叨让他神经紊乱。他马上要向安心宣布:
他们的爱情、家庭、幸福、一切,全都到此为止,彻底结束!他希望此时四周完全静下
来。他动手去关掉那徒做干扰的电视。
    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词,是电视里的那位女主持人嘴里蹦出的一个单词,
那个单词像针一样刺了一下他疲劳的神经:“基因”!他吓了一跳,去关电视的手停在
途中。他让自己安静,随即听出电视里那一男一女没错正在说什么“基因”。他们在讨
论建立人类基因库的问题。世纪之未大家都在说基因这事情,时髦似的。铁军是管新闻
的,他知道这是很热的话题,有人还把基因问题当作二十一世纪最受关注的科技革命呢。
但此时,在他就要和安心决裂的这个时刻,他无意中看到的这个电视节目偏偏是在谈基
因!这无论如何给了他一种命中注定的悲剧感。他想,这不是巧,这是命!命运把所有
细节都安排好了,已穿不得他有所选择试图抗争,命运都是一环扣着一环慢慢来的。
    电视的画面上,那位学者模样的男子正在侃侃而谈。他在说美国,说美国政府准备
搞一个基因库,把公民的基因数据储存起来,以方便医疗和缉捕罪犯和其它社会管理。
但这件事遭到很多社会团体的反对,理由是基因库侵犯了公民个人的隐私权。那位女主
持人做了个辩论的模拟,假装站在美国政府的立场上,列举了建立基因库以后医疗诊断
如何精确便捷,缉拿罪犯如何又准又快,还有其它好处等等;那老年学者则模拟着反对
派的观点——任何好处都不能以牺牲公民个人的隐私权为代价,公民生活在这个社会上
必须有安全感,他的身体状况、疾病、个人嗜好、性取向。家族背景和遗传情况,是他
个人的秘密,不应由国家或某一个组织全盘掌握。铁军呆呆地听着,安心看他那模样,
一边在一只碗里打着鸡蛋一边好奇地过来想听听电视里说什么。她走近电视,借着电视
发出的荧光发现铁军的脸色依然阴冷,便想找话题来调节一下气氛。于是她开口表示赞
成那位学者的观点:要我说也是,隐私权其实是社会进步的产物,是一个基本的人权。
尤其在中国,要求尊重个人隐私标志着公民权利的觉醒。咱们中国人就喜欢打听议论别
人的私事,谁家有点什么丑事传得可快呢,马上给你公之于众,人人都有兴趣,一条巷
子的人都能不干别的,光议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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