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观音

第45章


在这样的环境里过日子你说有多难受。
    这时铁军歪过头来看她,他嗓子里好像有口痰,发出声音来啦啦作响。这种声音安
心过去从未听到过,这声音让她感到奇怪和害怕。
    “你有什么丑事吗?你干吗那么怕别人知道你的隐私?你有什么隐私瞒着我吗?”
    安心愣了,搅鸡蛋的手都知不觉停下来。她疑惑地看着铁军,铁军的眼睛红红的,
直盯着她,这也是她从未看到过的眼神。她问:“铁军,你今天怎么啦,我到底怎么惹
你啦?”
    铁军的脸开始抖,他的声音也开始抖,抖得有点像要哭出来似的:“我就问你,你
有没有瞒着我的丑事,有没有瞒着我的隐私?”
    铁军的这句话,这个表情,安心有那么一点明白了,她隐隐地预感到是她和毛杰的
关系,终于东窗事发了。但她依然怀着一丝侥幸,强作镇定地、故作气愤地反问:“铁
军,你到底怎么啦?
    你到底要说什么你就说吧。“
    铁军的眼泪流下来了,他本来不想流的,可他一见到安心,一走进这间曾经充满笑
声和温情的吊脚楼,他的心就碎了。他知道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东西再也不可弥合地破碎
I,再也不可弥合!他无法设想离开安心没有孩子的生活该怎么过,他无法设想自己能
否走出这场痛苦。
    他哭着说:“安心,你以为我是在诈你,啊?你以为你做的事天衣无缝没人能知道,
啊?你不想想,我这么远的从广屏跑到这儿来,难道就是为了诈你?我这么晚了坐着火
车过来,让他妈你们这帮警察铐了一个小时,就是为了诈你?啊!”
    安心知道大势已去,她全身都陷入了难以名状的恐惧中。她也哭了:“铁军,我爱
你,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爱你,你是不是觉得我背叛你了……”
    铁军咬牙切齿:“对,你说得对,你背叛我了!”
    安心的眼泪连串地往下掉。“……那,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铁军,你,你能听听我解释吗,你给我个机会好吗?”
    铁军摆了一下手,非常绝对地摆了一下手。“我不想听!我不想听你们那点臭事,
我不想听!我不想脏了我的耳朵!咱们两个人,从今天开始,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不再
是你的丈夫,我不再是这个孩子的爸爸,我和你们,从今天起,什么关系都不是!”
    安心扔了手里的碗,那碗已经打匀的鸡蛋啪的一声在地上破碎了!她过来抱铁军,
铁军说了声滚开,用力甩开她,甩得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爬起来,跪着拽住了铁军。
    “铁军,你不要我可以,你怎么连孩子都不要了?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你看在孩
子的面上,你就原谅我吧,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铁军再次甩开了安心,父亲这个字眼刺痛了他!他把他的忿恨、窝囊、委屈,统统
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挤出来:“你,你带上他,听见了吗,你带上这孩子,去找他的
亲爹去吧,他亲爹在哪儿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好,我告诉你,法院已经判
他没罪了,公安局已经把他放了,我想你和他应该都见过面了吧。什么?你说你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你还跟我装什么相!”
    安心跪在地上,透过泪眼看铁军:“你是不是疯了铁军,孩子是你的,是你的!你
别听别人说三道四,孩子当然是你的!你看哪,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铁军抬起发抖的手,指着那台十二时的小电视,指着那里边还在没完没了辩论着的
一对男女,恶狠狠地说:“你知道基因是什么吗,啊?基因!我有这孩子基因测试的证
明!你刚才不是都听他们说了吗,基因能把你们这种人的隐私、丑事全都给抖楼出来,
你刚才没听见吗!”
    安心张皇地瞪着一双眼睛,她明白了他的话,她感到自己要疯了。她泪眼漾漾地看
看铁军,看看还在熟睡的孩子。孩子路上哭累了,他们这么吵居然没被吵醒。安心这时
有种神魂离窍的感觉,她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也哭不出声来。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
明白在自己的人生中,那件最可怕最不该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她和毛杰一共做过三
次,除第一次外,另两次都有避孕措施。这就是安心后来不止一次对我说的,一个女人,
一次错误都别犯,犯了就能毁掉你的一生!安心那时候还没有来得及意识到,自己的一
生,事业和家庭,未来的一切,都将从此刻开始,从根本上,方向上,转变轨迹,向着
一个完全不可知的危途瞒门而去!当她还未及做出这样残酷的预测时,就已经崩溃了。
她瘫在地上,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她看到铁军的双脚移动了一下,走到床边,在床边停
了片刻,她知道他是在最后看一眼那个酣睡的孩子。她听到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艰难
地说了一句:“这是你的孩子,我还给你!”
    安心终于能爬起来了,她从床上抱起孩子,拉开门往外跑去。在抱起孩子的那一瞬
间,她泪如雨下。是这孩子使她流泪。
    在混乱不堪的意识中,她还能抓住的惟一有生命的东西就只有这个孩子!
    她跑出门去,她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跑出去,要去哪儿。
    她在跨出那道门坎时突然哭出了声,她知道她已无家可归!她还知道,她连清绵的
老家都不能再回去了,她怎么有脸去见父母,怎么有脸再回队里去见领导和同事!怎么
有脸去见昔日的同学、老师、教练和朋友!她推独有脸可以面对的,只有这个完全不懂
事的,只属于她自己的孩子!
 
    
  
 
  
        
       
  
 
 
 
 
十八
  
        当清晨的太阳还未露出地面,而地面已经感受到它的一缕光芒时,我终于结束了这
场始于美国西部的漫长跋涉,到达了整个儿旅途的终点——清绵。
    清绵火车站的站台上空荡荡的,在这儿下车的只有我一个人。一个穿着褪色铁路制
服的老头儿,睡眼惺汾地挥了一下小旗后,便缩回到站台的小屋里去了。列车开走的振
动一经消失,这里便几乎万籁无声。
    车站出口,有一家小杂货店。离开门营业的时间显然还早,但老板已经起来站在门
口刷牙洗脸。我信步走过,看见里面的货架上摆着饼干和饮料,便掏出钱进去要买。老
板见这么早就有生意,脸上现出万般殷勤,嘴边的牙膏沫未及擦掉就过来支应。我喝着
饮料,看货架上还有两份当地的旅游指南,便用找回来的钱买了一份。那是个折页性质
的东西,已经旧得掉色,不知早在这里摆了几年。
    日出之前,天色还有点暗,但可以猜想今天是个晴天。从我的第一只脚踏上清绵车
站的站台开始,我的心跳就有些不同,我几乎不敢确信我真的来到了我一直日思夜念的
地方。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在我眼中,都神交已久,可亲可近,都和我有着命
中注定的某种联系。这地方我甚至觉得我以前像是来过,很多细部都给我似曾相识的惊
奇。
    我猜不出当张铁军与安心热恋的时候,他是否向往清绵。这或许也是一种心理常规,
当你深爱一个人的时候,对她的一切,包括她的亲人和故旧,都会产生莫名的好奇和关
切。说实在的连对张铁军,我都时常会在心头萌生出一种亲切和悲悯的心情。
    张铁军与安心在那间吊脚楼里的分手,让人听了倍觉惨烈,而那个夜晚的结局,更
是出人意料。我后来问过安心当时抱着孩子想到哪儿去,她说不知道,她那时只是想离
开那间狭小压抑的屋子,带着她的儿子离家出走,哪怕去死。她并没有清楚地想过要到
哪儿去,能到哪儿去。她的精神已被悲伤摧毁。如果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恰巧发生,
这个悲伤也许会要了她的性命。
    安心后来对我说过她那时确实有寻死的念头。寻死的人不外都是精神崩溃信念枯死
以死为解脱的,安心正往这一步上走的时候却被另一个看似突然而至,实则蓄谋已久的
袭击打断了,改变了方向。那个袭击无意中又激活了她求生的本能。本能是一种精神之
外的能量,是人的最最原始的反应。当你要自杀的时候,如果突然有人要杀你,你的本
能是让他杀呢,还是反抗求生?
    这是很少见的情形,很极端的例子,在安心的经历中却恰恰遭遇了一次。那时她抱
着孩子跑出她的吊脚楼,在后来的印象中是刚刚跨出门坎的同时就被一个人猛然抱住,
她本能地喊叫了一声,喉咙处就压上了一把锋利的傣族腰刀。她从身体感受上知道身后
抱她的那人是个体格瘦高的男人,那男人拖着她顶着她强迫她往前走。几乎在她被抱住
的同时怀里的孩子大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她这时看见了前边角落里停着的一辆汽车,
她马上认出了那辆并不陌生的汽车!
    就是那辆八成新的桑塔纳2000!
    那人拉开了车门,把她往车上推,这时她看到身后还有一个入,是一个身材略矮但
极粗壮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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