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观音

第46章


天非常黑,完全看不清他们的脸。她一只手抱着孩子,在他们往车上推
她,并把那只腰刀从她脖子上移开的刹那,她用腾出的另一只手突然发力,向后猛击,
正击中身后那人的腹部。那人渡想到她有这一手,摔不及防,趔趄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那个矮壮的帮凶恰好处于安心的正面,尚未反应过来,安心已高高抬起一只腿向下劈去。
她已经很久没练跆拳了,但感觉上跨部还是开的,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脚已经高过了那
人的肩部,虽然腿踢上去有点发飘,但劈下来依然迅猛。跆拳道尽管不如自由搏击和散
打那样力量强劲,但它的速度无人能及,尤其是腿的速度,腿只要往起抬了你就绝对躲
不掉的。她那一腿从对方的左肩落下,正劈在他的胸部。那人身体虽然强壮,但可能是
万没想到毫无防备的缘故——他怎能想到一个抱着孩子惊恐万状的女人,这时候能把跆
拳道中的下劈动作表演得这么迅雷不及掩耳——他一下子被劈翻了。安心练了那么多年
跆拳道,一向是腿强于拳的,让她劈上的一般都好受不了。这一腿给了她和孩子一个活
命的机会,这个机会只有几秒钟,她就利用了他们一时都没爬起来的这几秒钟,转身往
她的房子里跑,同时嘴里嘶声喊叫出来:“铁军——”
    铁军显然是听到了她先前的一声尖叫,然后听到了孩子骤然的哭喊,几乎在安心喊
出“铁军”两个字的同时,他拉开了房门往外看,恰逢安心迎面冲进屋子,铁军没有看
到她身后有什么人,但还是下意识地砰地关上了门。安心把孩子放在床上,然后一把拉
过桌子顶住门。铁军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但没想太严重,他还反应不过来。他依然对
安心板着脸,一只手还插在裤兜里,冷冷地问:“怎么啦?你要干什么?”安心还没有
回答门就被猛然地撞了一下,撞开了一道维。那是木门,又懂一下,那门已经劈了。铁
军这才知道事情严重,他是知识分子,没见过这阵势,一下子就慌了。他见安心顶住桌
子,他也就过去手忙脚乱地帮她顶住桌子,他刚顶住就听见砰砰两声枪响,他随即往地
上一瘫就不起来了。子弹是穿过半开半壁的木门射进来的,木门上的木碴爆裂,弹洞赫
然!安心连忙蹲下来用桌子挡住自己,她蹲下来时看到铁军仰卧在地上,肩部和胸部有
大片的血迹。安心摸他的脸,他的脸一动不动。她叫了声“铁军”也没有应声。门再一
次被撞了一下,一条木板啪的一声掉了下来,整个儿门露出了一条大缝。安心下意识地
放弃了固守,她从床上抱起孩子,还是用下劈的动作,一脚劈开后窗,然后手脚并用,
也不知怎么就翻过了窗子。她一手抱紧孩子,一手抱住吊脚楼的木往往下滑,木柱粗糙
的木碴划过她的手掌,划破她的衣服……往下滑到一半时她的手劲用完,那只手撑不住
她和孩子的重量,整个人从半空中跌落下去,摔在南咸河冰冷的水里。大概有几秒钟她
失去了知觉,她摔蒙了,但孩子的哭声又让她惊醒。她发现孩子依然抱在她的怀里。她
对她和孩子从那么高的木柱上跌落下来而没有死感到惊奇。她听到楼上的门被彻底破坏
的劈啪声,她抱着孩子,奋力向南咸河的对岸瞠过去。
    河的中流,夜雾封锁,几乎看不清对岸的景物。河上的大雾也掩护了他们,要不然
凶手可以轻而易举地开枪将他们母子打死在河里。她把孩子抱在胸前拼命往前走,她用
尽全力但在水里没法迈开大步,何况她已端得气如裂帛力将耗尽。水慢慢淹到胸部,她
不得不两臂发抖把孩子高高举起。孩子还哭着,除了安心自己的大口的喘息,孩子嘶哑
的哭声似乎是夜雾弥漫的南咸河上惟一的声音,因此肯定传得很远很远。
    她记不清在冰冷的河水里挣扎前行了多久,当河水终于从胸部退下,退至腰腹时她
看见了对面的岸,看见了对岸那一片朦朦胧胧的木棉树。她跌跌撞撞,双脚终于触到了
岸边的沙砾,她再也支撑不住像山一样沉重的身子,膝盖一松便软软地瘫下去。她瘫坐
于水中的沙砾,用垂死般的呼吸呻吟,怀里的孩子早已哭不出声气。她转身回望,对面
那片吊脚楼已被夜雾遮住了全部形状和一切声音。
    她张开嘴,眼泪马上流进了嘴里。她拼尽全力向对岸呼喊:“铁军——”
    但她仿佛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她找到对岸的派出所时几乎已没有开口说话的气力,派出所找医生来给她打了针并
处理了手上的伤口。天快亮时她和潘队长一起回到了吊脚楼。太阳刚刚露面,东方霞光
映目,安心看到对岸的远处,山流纵横,南勐河平如镜面,红如血水。脚下她踩着的这
块云南特有的赭红色的泥土,在朝阳之下也如同血染。这里的大小路口都已被警察和警
车占据。现场勘查和现场调查已近于收尾,有些警察已开始撤离。河上的雾气早蔓延到
岸上,所有的面孔在晨雾中都朦朦胧胧。一切远景都呈现出淡黄发旧的色调,惟有尚未
撤走的警车上,那一闪一闪红蓝变幻的警灯才显得格外炫目。
    安心没有找到铁军。她明明知道铁军不可能还在这里,但她走进那间门倒窗玻的宿
舍没有见到铁军时,心头还是一酸。一个负责现场调查的民警走过来问她昨夜的情况,
问一些细节。那民警是刑警大队的她不认识,她除了缉毒大队的人之外,和局里其他单
位的人很少来往。她没有回答那位刑警的现场调查,而是带着哭腔反问:“我爱人在哪
儿?他伤得重不重?”
    潘队长和那位刑警低声说了两句,意思是让安心先看人,调查等以后再说。那位刑
警点了点头,说人早就送到医院去了,送的是什么医院什么医院。老潘就和安心上了车
往那家医院赶去。
    在车上老潘不知跟谁打了电话,他们赶到时医院的门口已有缉毒大队的民警在等。
民警把他们一直领进去,不是往手术室,不是往病房,是往太平间。
    太平间门外的空地上人也不少,有缉毒大队的民警也有其他人。好多人安心不认识,
只有一个半熟脸的中年人她隐约记得是《南德日报》的一个什么领导。她弄不清多少只
胳膊在扶着她搀着她,把她往里让。她看见里面摆了一只担架床,一只很窄很窄的担架
床,上面用白布盖着一个人。没看到人时她的双脚还能机械地移动,当那担架一撞入她
的视线就像有把刀伸进了她的心窝,一搅,搅得她全身耸然一缩。她刚刚哭了一下,还
没出声就把身体里剩余的最后一点力量彻底耗尽,身子随即往下一沉,在无数只手臂上,
她的知觉飘远了。运等她再找到自己的知觉时,已经躺在一张床上,四周阳光名沛。老
话,还有队里一位中年女同志,见她醒来便探过身子看她,嘴里说着:醒了醒了!她想
坐起来,动了一下便被那女同志按住:躺下躺下,你刚打了针不能动的。
    她问:这是什么地方?
    那女同志说:这是医院,你得好好休息呀,你的身体要垮了,孩子怎么办,你得为
孩子想想。
    她愣一会儿,像在努力回想什么,她说:我要孩子……
    一个小时以后,孩子抱来了,白白胖胖一脸光鲜。不知一直是谁在照顾。他显然已
吃过睡过,刚刚醒来的小脸上还有几分不情愿的表情,也有几分惊悸未定的样子。安心
从床上坐起来接过孩子,她紧紧地抱住孩子,当着老潘的面,当着医生、护士和队里其
他同志的面,嚎啕大哭!
    队里的女同志陪她唏嘘起来,几个男同志眼圈也红了,在场的人无不动容,但没人
劝她。这个时候谁都知道,别劝。
    铁军的母亲是当天晚上赶到南德的,广屏市妇联的一位办公室主任与她同行。到车
站专门去迎接的有南德市政府的一位副秘书长,还有市公安局和《南德日报》的领导。
他们隆重而严肃地把她接到医院,前呼后拥地请到了会客室。落座之后,医院还上了茶,
然后由那位副秘书长向她报告了噩耗。
    铁军母亲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儿子已经死了。她上午正要到市人大去找邢副主任说铁
军的事,还没出门就接到了广屏市妇联办公室的电话,告诉她南德那边有个电话打到妇
联,说她儿子张铁军和蒙面抢劫的罪犯英勇搏斗不幸负伤,已送往医院抢救,请她马上
去南德探望。铁军母亲这才确认儿子真是去了南德。儿子一跑她就猜到了,只是不敢确
认。她在南德下了火车看到市政府有人来接,也没往不好的方面去想。她是广屏的妇联
秘书长,平时要是有事到周边地市出差,市里通常也会来个有关方面负责人出一下面的,
更何况这回是她的儿子在这里勇斗歹徒光荣负伤,地方上更会加倍礼遇。她一下火车就
以平静端庄的态度和那位副秘书长以及来接她的其他干部—一握手,表示感谢,还说了
官场上照例该说的客套话。来到医院并且在医院的会客室落座之后她一直是镇定的,举
手投足全都瞻前顾后,礼节周到。
    副秘书长报告了噩耗之后,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处于一种呆掉的状态,脸
上的表情全部停止了,眼睛也不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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