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观音

第54章


另外,母亲也想,安心一个人在家带着个孩
子,时间长了,左邻右舍乡里乡亲,总不免闲言碎语。她和安心,母女俩都是要面子的
人。
    再说,女儿痛定之后,总还要择婿嫁人。且不说这小地方的小卜冒母亲没有一个看
上的,就是看上了,安心拖着个孩子二婚再嫁,人家要不要呢?凡是小地方的风俗思想,
对女人的贞操节烈之事,都看得很重,尤其是云南人,要面子胜于要命。
    所以母亲对安心说:“妈妈舍不得你走,你在家呆一辈子妈妈也养得住你。可你是
个大学生,这样呆一辈子你会觉得好吗?
    你还想不想再到广屏这种大城市去?“
    母亲问这话时安心默不作声。母亲说:“小熊你放心,我可以帮你带着,你别担心
孩子拖累你。”
    安心依然默不作声。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才对母亲说:“妈,我要是走,就
离开云南,到更远的地方去,而且,我要带上孩子,孩子应该和妈妈在一起。”
    在母女进行这场沟通的第七天,安心背上了简单的行囊,揣上爸爸妈妈手中能够拼
凑出来的全部三千五百元现钱,怀抱着睡熟后便一脸心事的儿子,登上了一列半夜在清
绵短暂停靠的火车。这列火车在第二天的上午,拉着安心母子,开进了雾气弥漫的广屏。
    安心在广屏下了火车。她从车站直接去了广屏革命公墓。她不知道她此生何时还能
再来广屏,她此番出门远行也许将一去不返,所以她要再来看一眼铁军。
    她在公墓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很快找到了存放在这里的铁军的骨灰。她在公墓的管
理处买了两束鲜花,放进铁军的骨灰安放柜里,心里默默地说了辞行的话。她没有哭。
尽管,这是第一个给予她幸福家庭的人,是她曾寄托了自己未来梦想的人。尽管由于这
个人的离去,她的生活将变得孤单无助,前途也渺茫难料,但她只能一个人接着往前走,
因为她还要养大她的孩子。
    所以她不能让悲伤压倒,她不能永远哭哭啼啼!
    她离开公墓的时候,一位工作人员查问了她的姓名,之后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说
有个人请他们在安心来扫墓的时候把这电话号码转交给她,希望安心和他联系。
    安心看了那个电话号码,和写在那号码下面的一个名字,那名字叫李全富,从字到
音都很陌生。
    一个小时之后,在市区一个僻静的小吃店里,在一壶清茶的两边,她和这位李全富
见了面。一见面她就认识了,这是在人民医院太平间工作的李师傅。
    他们面对面坐下来,没有太多寒暄,李师傅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摆在桌面。安心
一看,什么都明白了。刚才与铁军告别时没有掉下的眼泪,这时扑簌簌地掉下来了。
    是那颗工观音。
    李师傅喝了一口茶,只说了一句:“他家里人,不同意他带这个走。”
    安心拿起那颗  ,放在手里抚摸,那上面一根细细的红绳,依然崭新如初。她
说:“麻烦您了,李师傅。”
    李师傅看看她怀里的孩子,放在地上的箱子,问道:“你这是要出门去?”
    安心说:“对,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我再也不会回到广屏来了。”
    安心确实是这样想的:她再也不会回到广屏来了。
    这一天的下午,在小吃店和那位好心负责的李师傅分了手,安心再次登上一列北上
的火车,开始了她执意经历的真正的旅途。在三天三夜拥挤嘈杂和疲惫不眠的跋涉之后,
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清晨,她到达了北京。
    北京,一个令她向往、仰慕和印象深刻的城市,这里曾经有她永远不会忘掉的蜜月
之旅。她不奢望北京能给她什么成就和事业,像她这样一个身份不详,来历不清,学无
专长,拖儿带女的外地人,即便能在这种人才济济的国际化大都会里勉强安身,也肯定
无法立命。她来北京只是因为北京和她之间的距离,无论从哪方面说,都足够遥远。她
只要在这里有个立锥之地,生存一时,她相信自己就会忘掉过去,就会得到脱胎换骨的
蜕变。所以,北京对她的意义是一种大隐于市的躲避,同时,北京也能让她改头换面,
也能重新给她另一种生活的激情。
    她来北京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突然想起在这儿还有一个熟人。这个熟人是武
警跆拳道队的一位按摩师,以前在保山地区体校跆拳道队当过她的体能教练的那个老头
儿。
    她上次来北京度蜜月时到武警贻拳道训练队的驻地去看望过她的这位老师,她还有
印象那地方在西单附近的一条街上。她到北京之后先在丰台区一个半城半乡的河边上找
了一处六七平米的农民房,每月八百元钱还包括房东帮她看孩子。安顿了住处和孩子之
后,她就跑到西单那一带去找,地址丢了但记忆还在。可她到了西单以后没想到西单全
变了,有了很多新建筑,有了过去没有的大片的绿地,路也变宽了。她站在街口,有点
找不着北。她三找两找到处打听,终于打听到那个训练馆早就搬了,搬得不知去向。她
又辗转找了三天,快绝望的时候才找到武警跆拳道队的新址。她在那幢崭新的训练馆里
找到了一位认识这位老教练的年轻教练,年轻教练告诉她她要找的那个按摩师已经不在
这儿干了,他得了癌症让他儿子接走了,现在可能还住在安贞医院呢。
    安贞医院就在安贞桥那边你坐出租车的话司机都知道。其实安心肯定是坐不起出租
车的,她打听了路线连步行带坐公共汽车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找到了安贞医院,在三楼
拐角的一间拥挤的病房里看到了那位垂死的老教练。她跑到医院来显然已经不可能再求
老教练帮她找什么工作,她来仅仅是为了看望他一眼,为了尽一点师徒的情分。
    老教练的状况还好,还能跟她说话。甚至,还能用手写字。
    他居然颤巍巍地为安心写了一封短信。信是写给他一个学生的,他的学生也在一个
跆拳道馆当按摩师。信上说他快死了,临死前再托他一事,就是帮他一个干孙女找份工
作。他把这信叠好交给安心的时候安心掉了眼泪,她这一刻突然觉得她还是很幸运的,
她这一生中遇到了太多的好人。
    安心走出医院,站在街边,在连天阴雨后猛然露面的炫目的阳光下,展开了那封说
不定将成为绝笔的恳托信。那信的底部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笔划变形的地址,还写着可以
抵达那个地址的公共汽车的线路。
    她乘了那路公共汽车,找到了那个地方。那是一个用大铁门关起的大院子,院子里
还有楼。铁门的一倒挂着一个竖匾,上书:京师业余体育运动学校;还挂着一个方牌,
上书:京师跆拳道俱乐部。
    两个月之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安心拎着一把墩布在京师跆拳道俱乐部训练
厅的窗下走过,从高高的窗外斜射进来的日光像雾一样笼罩了她的全身,渲染出一片幻
境般的股俄。在窗户的对面,刚刚集合列队的一批初来乍到的学员,用快意的目光追随
着她的形影,其中就包括我和刘明浩肆无忌惮的眼睛。
 
    
  
 
  
        
       
  
 
 
 
 
二十一
  
        我第一次在京师体校跆拳道馆的训练大厅里看到安心的一年之后,也就是在我和钟
宁分道扬镇的一周之后,我把安心以及她可爱的儿子小熊接到了我的家里,开始了我们
的同居生活。
    这次和安心同居与上次我崴了脚无赖似的硬逼她住下来伺候我的那次完全不同,这
次和安心正式地住在一起,几乎像是我们的一个共同的宣言,是我们双方都经过深思熟
虑的一个自觉的选择,是一个舍此便得不到更有力表达的对对方的承认,是一个能让我
们得到彼此的安慰、爱抚和依靠的方式。这样的生活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让
我突然间变得像一个大人那样老成起来。
    每天早上,安心会早早地起床,为我们做饭,我起来帮小熊穿衣服,和他咿呀学语
地说话。然后,我们一起吃早饭,吃完早饭先不收拾桌子,把锅碗瓢盆和残渣余孽留到
晚上再说。安心匆匆赶到三环家具城去上班,我和她同路,带着小熊到家具城附近的一
个居民楼里,把孩子交给他的“奶奶”——一个儿女在外膝下荒凉特别慈善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为我们看孩子收费低廉,主要是图个孩子和她做伴儿得些晚年的快乐,就是我
们不给钱让她白看她都愿意,但不给钱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每天送完孩子,我就出去找工作。我必须工作!因为我要养活安心和她的孩子。当
一个你爱的人需要你时你会觉得非常充实和带劲儿,那是一件能让你激动不已的事情。
这和我过去对工作的看法和心情截然不同。过去我曾习惯于无所事事,也曾渴望过出类
拔萃,但无论哪一种都不及现在的感觉来很高尚。
    开始时我并不知道找工作从心理上说就是一个自尊心被反复折磨摧残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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