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观音

第72章


    在等待着铁轨发出声响的枯燥的沉默里,我凝望星斗找遍了一切与安心有关的记忆。
每一件印象深刻的往事都在黑夜的天幕下依次展开原有的画面,从路拳道馆的初识到雨
中车站的相吻,从我家客厅的灯下到嘉陵阁餐厅的酒后,很多细节在当时平易普通,却
能在回忆中令人动情。
    在回忆往事的时候我从来没有遗漏过我们在乌泉邂逅的那个泼水节——那个欢快热
闹的泼水节,那个惊心动魄的泼水节。
    安心在泼水节上,看见了毛杰!
    当安心跟我说她看见了毛杰的时候我还以为她的神经有些错乱。那时我已拎着手上
的空盆走上塔基,我举目张望,曼龙怫塔宽阔的台阶上,确实没有一个人影。
    我们一同向塔后走去,在金座银身的辉煌之中,除了一两组在塔后泼水的少女之外,
没有毛杰。
    我看到佛塔的四周,寺前的广场,延目可及的村寨深处,人们仍然在载歌载舞,追
逐嬉闹。拨出的水雾在空中散开后被太阳照透,落下的是一片升平盛世,天下无忧的景
象。
    我用手帮安心擦去她头上的水珠,我说:“毛杰?你看错人了吧?”
    四周的欢闹尽在眼底,安心也能一目了然。确实,哪儿有什么毛杰。但她依然神经
质地坚持己见,她说:“我看见他了!他就在这里!”
    我们再次一起抬头,往远看,让视野的范围尽量广大,我问:“在哪儿?”
    四面都是人,满眼乐而忘忧的男女。我也知道,即便真有毛杰,在万头攒动之中也
难觅其踪。
    安心拉着我,快步走下塔基,钻出人群和水雾。她拉着我顺着来时的河边往回跑。
我问:“咱们不玩儿了吗?”我这么问说明我确实没把“毛杰”当真。
    安心停下来,四下张望,喘着气说:“赶快找个电话!”
    我们又跑起来,四处找电话,跑的方向是向着火车站的。在火车站的屋顶进入我们
的视线时,突然又看见一辆巡警的汽车停在马路的对面,我们不约而同地奔了过去。
    几位巡警正在车上喝水聊天,听了安心话无论决的报案,半天不知该如何反应。安
心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那边,那边有个杀人犯,你们快去抓他!就在曼龙寺那边,
他现在可能都跑了……”
    我站在一边,尽量表现出一个男人应有的镇定,替安心做着补充解释:“那个人叫
毛杰,大概二十三四岁吧,个头好像跟我差不多高……”
    警察以为我们是一对受了惊吓的小孩子,便用大人的语气安抚我们:“别着急,别
慌,你们慢慢说。不用害怕,到底怎么回事啊?谁杀了谁?”
    到底怎么回事,谁杀了谁,这该从何说起呢?我看安心,安心也张口结舌。她说:
“你们有电话吗?”
    巡警说:“我们这是警用电话,不对外随便借用的。你要往哪里打?”
    安心说:“我要报案。”
    巡警说:“报案?你跟我们报就可以。你报案嘛就要把情况说清楚,你说哪一个是
杀人犯?”
    安心说:“我是市局缉毒大队的,请让我用一下电话,我要找缉毒大队!”
    几个巡警互相看看,那表情没一个相信的。为首的巡警问:“你是缉毒大队的?你
有证件吗?”
    安心掏了半天,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来。巡警接过去看了一下:“何燕红?”他笑笑,
“这是个身份证嘛,这个不行。你有民警证吗?”
    安心稍稍语塞了一下,说:“我现在退役了,现在不在缉毒大队了。但这个逃犯是
以前缉毒大队负责通缉的,情况要马上告诉他们。”
    那位巡警疑心地看看安心,然后说:“你等等。”说完他上车拨了车上的车载电话。
我和安心站在车外,也不知道他在给谁打电话。没多久他就钻出警车,手里还拿着安心
的身份证,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啊?缉毒大队从来就没有何燕红这个人。”
    安心说:“你跟他们说,我叫安心,你问问他们以前有没有一个叫安心的!”
    巡警看她身份证:“你不是叫何燕红吗,怎么又叫安心了?”
    安心说:“你就问他们吧,你问他们有没有。”
    巡警指使另一位年轻些的同伴,说:“你再打个电话,问问他们有没有叫……叫什
么?安心,公安的安?心呢?一颗红心的心?”
    年轻的巡警麻利地钻到警车里去了,没一会儿就又钻出来,说:“有!”
    年纪大的这位巡警有些疑惑地看了安心一眼,再次钻进警车。他不知在电话里和缉
毒大队的什么人交涉了些什么,再钻出来时,示意安心上车。
    安心上了车,我一个人站在车外。看看那几个巡警,那几个巡警也看看我。其中一
个开口问:“是谁看见那个杀人犯了?是她还是你?”
    我指指车里,意思是她。
    巡警问:“她看清了吗?”
    我也说不好,只好说:“她说她看清了。”
    “看清了怎么说不清啊?”
    我无话可答。
    安心和那位老巡警一起从警车上下来了。老巡警说:“那就这样吧,呆一会儿就有
一趟火车回市区的,你还赶得及。”
    安心脸上一点没有轻松,心事重重地谢了那位老巡警,冲我低声说了句:“走吧。”
    我们向火车站走去,身上的衣服还半湿不湿地贴在皮肤上。
    头发在太阳的烘烤下已经基本平了,可脚上的鞋袜最是干得慢,沤在脚上很不舒服。
路上安心告诉我:潘队长请假去大理了,钱队长和一位从丽江来的吴队长对调,刚刚走
了半个月。刚才接电话的就是那位什么情况都还不熟悉的吴队长。吴队长在电话里搞不
清安心说的那个毛杰的来龙去脉,叫安心回市里到缉毒大队来一趟当面谈。
    我们一路沉默地看着火车窗外的风景,返回南德。来时明媚多情的风景,归时变得
枯燥不堪。
    回到市区,安心本来准备和我一起去缉毒大队的,走到一半时又不放心小熊,她让
我先回旅馆看看小熊。我就先回了旅馆,缉毒大队地一个人去了。
    我回了旅馆,到托儿室去看小熊。一进门看见小熊正坐在角落里眼泪汪汪一拍一抽
地哭呢。我问阿姨:“哎哟,怎么啦这是?”阿姨一见我来了,如释重负地大叹苦经:
“咳,你可回来了,这孩子从中午吃完饭就哭,非要找爸爸妈妈不可。可能是在这儿呆
腻了,想你们啦,我们怎么哄都不行。我看他一定是以为你们把他扔了,不要他了,哭
得可真是伤心啊……”
    我抱起小熊,问:“是吗小熊,以为我们把你扔啦?以为我们不要你啦,啊?”
    小熊话说不清楚。但他点头。哭的惯性还留在脸上,两只小手紧紧地箍住我的脖子,
这让我内心挺感动的,发觉这孩子才两岁就已柔情万种,就已懂得爱别人和让别人爱他。
我想,才两岁就会表达出对爱的需要大概和安心有关,和这孩子自己的经历有关。据说
人一生下来就已经可以感受外界,每一样能刺激他神经和大脑的事情都将记录在他的神
经元中,都将影响他成长后的感情反射和情绪表达的方式。受过苦难刺激,看多了母亲
眼泪的婴儿长大以后,要么冷酷暴躁,要么脆弱柔情。
    天黑以前安心回来了,我向她绘声绘色地说了小熊想妈妈的故事。这故事带有很强
的感情色彩和恋母情结,这情结让我用成人化的心理描述出来,本以为能令安心大大的
感动和惊喜,但安心没有。她脸色凝重,情绪低沉,她说杨瑞咱们今天早点吃饭早点题
吧,明天一早咱们得早点走。
    我一下也没趣了,问:“你去缉毒大队他们说什么?”
    安心摇摇头,说:“者潘不在,老钱也走了。新来的吴队长不太了解情况,也就是
听我说了说,问我是不是看错了,是不是心理作用,是不是幻觉。弄得我现在都不知道
我是不是看错了。
    也许我真的看错了。“
    我说:“这种事,既然你去反映了,他们干警察这行的,应该只可信其有,不可信
其无。他们说准备采取什么措施了吗?”
    她又摇摇头:“现在又能采取什么措施呢?他们也不能把人撒出去满山遍野地找
去。”
    我想也是。
    那天晚上我们就在小旅馆里随便吃了点东西,是我从外面小店里买了些炒饵丝——
一种用大米做的云南小吃——带回房间里吃的。我买饵丝回来时小能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这些天他出门在外,一直过度兴奋,现在终于把精力耗得差不多了。我和安心并排坐在
床沿上吃饵丝,吃得寡然无味。吃完之后,相顾无言。我收拾餐盒筷子,安心坐在床上
发呆。我说:“咱们呢,干吗广安心说:“不干吗。“她不想多说话的样子,我也闭了
嘴,站在窗前看山。天已经黑了,山看不太清。
    那天晚上我们睡得很早。我并没有睡意,我想安心也没有睡意。但在同居生活中,
关灯睡觉是一种独处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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