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观音

第73章


人有时需要独处。安心整个晚上沉默不语,只有我能明白
她这沉默的原因。
    毛杰的出现——且不论那是不是安心的幻觉——让她把自己人生中已经翻过去的一
页又翻回来了,那一页不堪回首。我躺在安心身旁,尽量不去翻身,也不去碰她,好像
这时候打断她的痛苦和焦灼也是一种骚扰。我原想说两句安慰的话,但想来想去每句想
出来的话都是隔靴挠痒,都是杯水车薪。安心在想过去的事情,她心里有很多悲伤和仇
恨。人在快乐时往往渴望与亲友相聚分享,悲伤时往往愿意躲藏起来独自承受。很少有
成年人愿意别人看到他心上的疤痕和灰垢。
    我想,我应当给安心这样的空间,让她一个人静静地想念她逝去的爱人,想他们过
去的那段生活。我和安心在一起时间越久,我越感到自己其实并非那位张铁军的对手。
我不如张铁军成熟,不如张铁军专一(安心知道我以前是个花花公子),不如他有学问
有文采(学工科的人如果不做本行,在知识方面总不及学文科的来得广博)。更重要的
是,张铁军是她的初恋!初恋总是不可匹敌的,总是难以忘记的,总是不可替代的。
    直到夜深人静,连窗下草丛瓦缝里那几只一直摘咕不停的虫鸣也更然无声了,我仍
然没有合眼。我不知道此刻夜深几许,不知道我们已在黑暗中辗转反侧了多久。我静息
听听,以为安心睡着了,可随即又从床里传出一阵细小的响动,不知她在干些什么。我
背对着她,听到她翻了一个身,紧接着她的身体轻轻地靠上来,轻轻地贴在我的背上。
我惊讶地感觉到,她的身体是全裸的!她皮肤上的温暖、柔软、光滑,那种缎子般的厮
摩并没有让我的身体马上出现反应,但她一声颤抖低回的:“杨瑞我爱你!”
    却让我欲火狂燃!我忍着没动。我一动没动地让她抱着。她的一只手从我身下钻过
来,和另一只手会含着环绕在我的胸前,又轻轻地在我的皮肤上滑动。她的手真是又细
又薄,又细又薄让我觉得我的胸肌格外开阔,开阔得可以任她游走。那双手抚摸着我的
胸脯和小腹,并不往下深入。我知道安心做爱,非常性感但从不委琐,那些低贱和淫荡
的动作总是由我来做。我做,她不反感,我怎么做,她都行,都能逆来顺受。她逆来顺
受的样子有时让我都分不清她究竟是情愿还是忍受,是高兴还是痛苦。但无论是什么,
我都渴望她呈现出这种受难般的表情和呻吟,那表情和呻吟一旦出现我便高潮奔涌!
    我终于忍不住转过身,也抱住了她,用缓慢的力量去揉搓她细细的骨肉,用粗莽的
亲吻去覆盖她娇小的脸庞。我发觉她流泪了,她在无声地吸泣。她的啜泣和她的肢体在
我身上每一个依恋的颤抖都让我激动不已,让我确信这个美丽的女孩儿,这个孤苦的女
孩儿,是属于我的。
    我也想哭,我们都拥有用眼泪泡黄的经历,这经历让我们时时记得对方的恩情,这
思情常常带给我们精神上甚至肉体上的巨大快乐。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熟睡的小熊
身边,我们默默地吸泣,默默地亲吻,默默地合为一体。我们无声地但又是强烈地,想
把自己赤裸的肌肤,溶化在对方体内,由此我们很快地找到了快乐的巅峰,并且持续了
很久。我们都出了汗,身体湿漉漉的。喘息稍定,我正要抽身而去,安心马上抱紧了我,
她说杨瑞,求你了,留在里面好吗,再留一会儿,我喜欢。
    我说:好。
    我们依然紧紧抱着,彼此抚摸。我用嘴唇轻轻地摩擦着安心的界尖、耳垂、脸颊和
眉毛,我用舌尖去抚弄她的眼睫和眉心。
    没用多久,我们重新燃烧起来。这一次我们都留意地、反复地品味着快感登顶的每
一个细小的冲动和奔泄的过程,我们控制着那欢偷直到失控。
    我们累了,无所顾忌地喘息着,放平了身子,望着天花板上的一层薄薄的月光,沉
默地躺着。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不约而同地彼此对视,我笑了一下,安心也笑了一下。
我探过身去在她的脸上轻轻地一吻。
    “还想哭吗?”
    我的声音如同耳语。她没有回答,眼里的目光像孩子似的羞涩。她也轻轻地亲我,
我们用双唇彼此擦拭和感受着对方脸上的棱角和皮肤的柔软。我们用肉体的交流来代替
语言。语言在此时已显得极其多余和麻烦。
    我发现,安心的羞涩,与小熊脸上常常做出的羞涩,原来竟是那样的相似。这个发
现让我觉得温暖和有趣。我不禁抬起身子,去看睡在里面的小熊。我这一看竟被吓了一
跳,我没想到小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瞪着一双黑黑的眼睛,一声不响地看我们
呢。
    我赶快推推安心:“你看——”安心回头一看,也吓了一跳,她赶紧翻过身去,柔
声细语地问他什么时候醒了?怎么不睡了?
    要尿尿吗?等等。我从安心不自然的语气中猜想她在儿子面前,大概有点脸红。
    小熊睡意未醒地哝哝说了句什么,安心用同样的嗲腔嗲调回应着他的问题,他们全
都柔声细气。我起身下床,穿上一条短裤,走出房间,走到走廊一侧的盥洗室里,清洗
身体。
    这是一间厕所同时兼带洗澡功能的盥洗室,既有大小便器又有三个用木板隔出来的
淋浴喷头。我拉了门口的灯绳,灯不亮,好在月光水银般地从窗外倾泻了大半个墙面,
四周的一切都可看清。我拧开中间的那只喷头,水很冲,哗的一声浇在地上,在安静的
夜里,在这空荡无人的旧式小楼里,显得很响很响。虽然夜很深了,但喷头里的水还保
留了一点白天的温热,冲在身上格外舒服,很解乏的。我让水直直地冲击肩背的肌肉,
请当是一种按摩。在水的声音中,我听到盥洗室的门好像开了,吱的一声,我歪着头,
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又没动静了。我叫:“安心?”无人回声。我关了水龙头,走出淋
浴的隔断。我看到这间静静的盥洗室里,空空无人,月光依旧。惟一的变化,就是那扇
在我进来时明明关上的木门,此时却莫名其妙地洞开着。
    我疑惑地擦干身子,穿上短裤,走出盥洗室,四下察看。楼上很静,没人。走廊里
暗暗的,只有尽头的拐弯处有些灯光折射过来。我摸着黑往我们的房间走,走到一半时
再次听到异样的响声。那响声很轻,来自身后,像有个人在悄悄地跟着我走似的。
    我回头看,还是没人。我继续走,走到房间门口,心里总有点疑神疑鬼的。进门前
我再次左右摆头看看走廊两侧,这时,我的目光像被烧了一下似的凝固住了,我看到走
廊尽头拐弯处的地面上,那一片折射过来的光线中,倒映出一个黑黑的人影。我赶快进
了屋,走到床前,对安心说:“好像外面有个人,老在楼上转悠。”安心说:“是吗,
可能是旅馆里值班的人吧。”
    她虽然这样说,但还是穿上了内衣。她说:“水凉吗,我也想洗洗去。”我从我的
背包里找出手电筒,做出胆大的样子,说:“走,我陪你去。”安心下了床,短衣短裤,
那样子像个刚刚发育到一半的小女孩儿。她说:“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我还是陪她一起走出屋子,再看那拐弯处,暗暗的灯光依然折射着,人影却没了。
我打亮手电筒,送她到盥洗间去,进了盥洗间,安心找灯绳,我说:“灯坏了,你就用
这个手电吧。”我把手电筒留给她,看她要脱衣服,我就出来了。
    我走出盥洗室,刚一转身就看到一个黑影就逼在我的身后。
    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喊没喊出来就被什么东西劈了一下。我多
年打排球,又练路拳道,身手敏捷,反应一向很快的,我身体一歪把头部闪开了。这一
闪也许救了我的命,我被劈中了肩膀。这一下力量太大了,我的肩膀往下一瘫,整个儿
人被带下去,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可我的意识还保持了清醒,我看得见那个黑影跨过我推开盥洗室的门就往里走。我
一把想拉住他的腿没拉住,我狂喊一声:“安心!——”我这一喊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被击伤的肩膀和胸肋都随着这口气疼得几乎让我昏晕过去。
    我刚刚喊完,头上又挨了一记,我眼前砰地炸开无数金星,过后便是一片漆黑。我
隐约感觉我还有意识,还有知觉,还能觉出脸上发粘发湿。但眼睛完全看不见了,而且
听觉丧失,四肢僵死。
    我残余的知觉把一些片断和模糊的信息传送我受伤的大脑,我好像感觉到安心冲了
出来,在盥洗室的门口和那个黑影有了几下混乱的拳脚,接下来一个人重重地摔在我的
身边。我这时突然恢复了视力,我看清那个摔倒的人并不是安心,安心顺着走廊朝我们
房间的方向快速地跑去,我的听觉被楼道里陈旧的木地板上响起的一串急促的奔跑声轰
然唤醒。我的意识又回到了我的四肢,我疯了一样不要命地往起爬,腿软爬不起来但我
用整个儿身子扑向那个几乎和我同时爬起来的黑影,我们两个一同再次摔倒在盥洗室的
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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