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躬身道:“晋王殿下纡尊臣府邸,臣本该香薰陋室,清水洒道去迎接才是,如今寒舍方修整完,尘蒙廊舍,杂垢院庭,实不敢有秽晋王尊驾。”
姜礼扫了我一眼,声音淡淡的传入我耳内,我俯*下*身子只能看见一双掺了银线绣瑞兽麒麟的靴子站定在我面前,他抬袖把我扶了起来,“孤将你从城西送到城东,绕了半个都城,如今你到了家,连口茶水都不给孤喝,委实太过分。”
说完他顾自进了门,我跟在后面,小心且殷勤的问:“殿下喜欢什么茶,臣派人去备下。”
“普通茶叶即可,孤于此事上不挑。”
他安安站在客厅,顿住了步子,蓦地回头问我:“听说你府上有男宠成群?”
我擦了汗,自觉风雨中飘摇的身子不可再受惊吓了,只躬身道:“殿下,您觉得一个夫君两个男宠算成群吗?”
姜礼闻言略略点头,便择了方椅子坐下,婢女奉了茶来,他端着茶杯,嗅了下氤氲的香气,又问我:“是雨花茶?”
我愕然点头。
“原来魏将军喜欢南京茶。”
他浅尝辄止,把茶盏搁到了一边。
他这一连串动作让我想起我老爹,当然不是说他动作老成,面貌沧桑,而是在他面前站着,对着他丰神俊朗的模样,我实在提心吊胆。
他和姜守可见是一家人,骨子里透着让人胆寒的气质。
姜礼看我站在他面前不敢妄动,便道:“魏将军,怎不坐下?”
如果说方才我觉得今日的尴尬气氛该到头了,我就真是太天真。
姜礼难道一点不觉尴尬?我侧首瞄了他一眼,他顾自看着我客厅里的摆设,可能心里在想,原来传说中虎穴狼窝的将军府便是这个样子。
他面露一丝疑惑:“魏将军,你客厅中怎么一件陈设也没有。”
他坐着我家小叶紫檀的椅子,拿着我家青瓷茶杯喝茶,闻着我家翠玉熏笼里蒸出来的熏香,说我家里一件陈设都没有,我觉得他何止眼拙,可能已经半盲了。
我只好道:“殿下觉得应该摆些什么?”
姜礼一身墨色衣裳,快与屋外墨色的天融为一天,我抬首望着他时,蓦然想到,我不能再让他留下拖时间了,不然他该借口,城东与城西绕着都城大半,到家就入夜了。
我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姜礼顺着我的目光看向屋外墨一样黑透的天,貌似才发现一般,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继而一本正经的道:“竟已入夜了…孤的府宅距城东行程太远,回府时又是一番折腾,既然将军问孤的意见,孤便留在将军府住一夜,好好帮将军参谋一下客厅陈设。”
我对他的言辞表示理解,也并未显出不耐烦的神色,他却捧了茶,斜觑我一眼,“魏将军不愿意?”
“不…不,臣荣幸之极。”我只得立即起身去给他布置住处,晋王身体贵重,自然不能给他一般宾客的厢房,我命管家将西北角那间将军府落建后还不曾住过人的最大的那间客房收拾出来给姜礼住。
那间房子里面一应摆设都是齐全的,且房间里的用品俱是鎏金烫银,美玉镶嵌的精品。
将军府落建时我还没出生,据说那时候陛下与父亲尚算亲厚,陛下赐下宅基后,父亲为预备陛下万一兴起来访留宿,便专门空出了这么个房间。
眼下只需简单洒扫,管家领了几个丫鬟,把桌子板凳擦得锃亮,细扫了灰尘,便请了晋王过去入住。
姜礼悠悠踏着步子,倒不急着进房休息,反而看了我一眼,道:“魏将军,怎么脸色这么差?”
“臣…体弱多病,可能苍白了点,也算常情。”
他的眸底藏着笑意,玉白的手探出来抚了下墨色的袖子,淡淡道:“魏将军要注意身体。”
“殿下说的是。”
姜礼说罢悠悠进了房,顾自休息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朝堂上惜字如金的晋王与此时又截然不同,他委实太多的面目直让我招架不住。
我叹了口气,回到东苑。
夜色幽幽,寒风料峭,月色从枝丫里漏着,一片片落叶砸在头上,我头一次体会到何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快步走回书房,琉璃给我解了衣裳,见她带门出去,我便撩开被子摸上床,待要钻进床里侧,只碰到一团柔软事物,我疑惑,触手是温热的,才掀开一瞧,只见韩承羽着了单薄里衣躺在床上,正双目无辜的看着我。
今日受的惊吓太多,我颤了手平复心跳,柔声问他:“你不是受风寒病了?怎么躺倒在这?”
“我算着日子…今日该是轮到承羽来侍候…将军,我就是头还有些晕,身子已经好了,不碍事的。”他脸上飘着红,又略显拘谨,那双眼睛汪着水把我看得心跳停一拍。承羽苍白指尖撩开了我衣衫上的结扣,巴掌大的脸虽微微垂着,那抹丽色却在一瞬间把人的心都给勾走了。
我虽短暂色迷心窍,到底把持住了。
忙把他推倒在床,他分外紧张的看着我,十五、六的年纪应是什么都不懂才对,他却轻启红艳艳水光十足的唇瓣,敛目低声道:“将军,我在下*面也可以。”
我给他盖好被子,发梢扫在承羽的脸上,他紧张的缩了缩。
我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到一点曾经显贵人前的痕迹。
我不觉得自己比承羽高贵到哪里。若是当年父亲拥权自恃的罪名被坐实了,可能我如今也如承羽一般躺在床上让人恣意爱怜。
或许比他更不堪些,那些抄家后走投无路流落烟花的官宦小姐并不是没有。
曾经显赫无匹的身份被褫夺后,仅能依仗的就是一张还不错的皮囊,给自己谋一个好归宿,其后或被颠簸转卖,或红颜老去色衰爱弛。
等待着的只有花落成泥碾为尘土。
韩府抄家后,陛下让他兄弟二人活着,却给他们这样一个身份去活,为人孪宠,做人玩物,受人欺凌,这些的折磨实在远甚于任何一项酷刑。
承羽笑的可爱,糯糯问我:“将军,你在想什么?”
我给他掩了被子,道:“屋里太热,出去透透风。”
我穿着单薄里衣蹲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屋外那轮月那么亮,照在手心里若有实质,我受着冷风吹在身上,迷迷糊糊的想着,此番我也算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了吧。
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身上蓦地一暖,我揪着披风一角把自己紧紧围起来,回头看见林韶满目关切的看着我。
冷暖交错的刺激,我的鼻音浓重:“你怎么还没睡?”
林韶的声音总是柔柔的,说的我心里起了一阵暖意:“少将军夜深还没回来,我不放心。”
我朝他笑了笑,起身与他说:“今日让你跟我一起公主府赏花你不肯,你知道吗,你喜欢的桂树公主府单品种就有十几,我折了一枝掩在袖里带回来了,拿给你看。”
林韶拽住我手腕道:“罢了,明日再说吧,夜里寒气重,少将军快进去休息,别再走动了。”
我望着他的手,他常年练剑,虎口和指节处有一层厚厚的茧,他不常碰我,说是怕这些粗糙茧层擦疼我。
我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娇弱,此时他的手牵过来只能感到他掌心温度,并没有他说的粗砺扎人。
林韶蓦地抽回手,垂着头待在原地,我望着他月下的影子,不知道何时起我和他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这个异类被名门闺秀们排挤,只有他和琉璃陪着我。
我还记得,那时月前廊下,我和他坐在一起,无话不谈的样子。
林韶的声音虽暖,也只薄薄两句:“将军,林韶告退。”
我点了点头,看他渐渐走远。
月华洒满了庭院,他的背影单薄,我不知何时林韶能回头看我一眼,或许他就会明白,我和他,原也有许多可能。
推开门,听见承羽浅浅的酣睡声,我悄无声息的吹了蜡烛,在朦胧月光下摸索衣架上挂着的外衫,取出袖子里一截桂花枝,我把它放到只白玉水瓶里,桂花清幽的香气扑鼻,承羽于睡梦中呢喃着:“好香……”
我见他睡得熟了,不忍再吵醒他,就取了衣裳到隔壁去睡。
琉璃一早推开门让我洗漱,“晋王殿下已经起了,在大堂用早饭。”
我匆匆换了衣裳出去,琉璃道:“将军,要不要请姑爷也一同去陪客?”
我直摇着头,我和子陵半年多没同张桌子吃过早饭,如今让他去陪,他肯不肯的先不说,我和他感情疏离的真相也必定暴露人前了。
我匆匆去了前厅,然而不如我愿,子陵当真坐在晋王身侧。
我隔着几步望过去,子陵和晋王正说着话。
我是听安平说过,子陵小时候陪晋王读过书,然而见他和姜礼说话的样子,倒像是相交多年的好朋友。
姜礼坐的位置正能看见我,便朝我道:“魏将军,起得好早啊。”
是挺早,毕竟没几个人喜欢凌晨起来吃早饭。
我觉得姜礼是故意的。他昨夜把我将军府使唤的翻天覆地,今天一大早又起来折腾,若他这样子自己能舒服也就罢了,偏偏我刚好能看见他狭长眼眸下睡眠不足的淤青。
折腾了别人也倒腾了自己,何苦呢。
“魏将军在想什么?”姜礼淡淡问我,又朝一旁陪坐的子陵问,“魏将军平常与你说话时也是这般心不在焉时时走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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