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陵搅着一碗小米粥,闻言一笑,竟点了头,“她时常如此,殿下习惯就好。”
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明澈的眼睛看着我,唇角淡淡的笑,说出话的时候好像我和他真的是一对和睦夫妻,一起平淡顺遂着过了多年。
姜礼身着常服坐在东首,身后站了两个侍卫,一派贵气昭彰,闻言不可置否。他一双手笼在袖子里,面前一盅碎玉米羹动也没动。管家深得我心,给他备用的碗筷俱是金石玉皿,便是他手边那只最不起眼的调羹亦是象牙柄包金绘,他顺我视线垂眸看了看调羹又看了看我,面无表情的道:“将军府里的东西比孤王府里还精致些。”
昨日他才打趣我府里没有好东西给他用,如今给他用了好的他仍咬住我尾巴不放,真是好难伺候。
我入座和子陵坐在一起,子陵递了双筷子给我,我垂眸接过去,朝他谢了声。
我细细喝着粥,蓦地听见晋王悠悠道着:“将军府上的早点也很精致。”
姜礼白皙如瓷的手指捡起银筷从挨他最近的小笼屉里挑了个小笼包出来,搁到包金边的玉碟里。
这些王孙公子们吃饭也是要人喂的,他肯自己动手,我也就一看而过。难道真给他找个貌美如花的小侍女喂到他嘴边?他再一磨蹭,莫不得等到晌午,又得让他蹭一顿午饭,然后他再再磨蹭,今夜又要搅的我府里人仰马翻。
我指望着他吃快点,快点家去,他偏不顺我意。
此时觉得额前两根青筋跳的猛快,似乎有不好的征兆。
姜礼注意到我的视线,淡淡道:“将军脸色好难看,莫不是昨夜没休息好的缘故?”
我颔首。
“将军体弱应注意身体,不要沉迷美色耽误了养病。”他拾起搁在玉碟边双面三异绣的锦帕擦了下手,又将帕子摊了开,望着帕子上针脚点滴不漏的双面异色牡丹,又叹了句:“将军府上的苏绣帕子也比孤府上精致些。”
额上两根青筋跳得更快,我咬紧牙关等他后话,姜礼望过来的眼眸依旧干干净净澄澄澈澈的,他正要开口,子陵突然插话:“殿下,早点既然精致就趁热用吧,快凉了。”
姜礼一本正经的叹了口气,端起碎玉羹一饮而尽。
我也匆匆几口吃了早饭,正打算叫来管家安排送姜礼出府,晋王道:“不急,孤看了将军府的摆设,大厅搁些东西才不显冷清。”
“…殿下事物繁忙,臣怎可在这些小事上劳烦殿下。”
“魏将军不信孤的眼光?”
“……”
“走吧,孤同魏将军去南城书影胡同的珍宝斋添些家当回来。”
我问子陵可愿同往,子陵点了点头。
我们一行三个浩浩荡荡去珍宝斋,姜礼坐在车上又不说话了,子陵替他解释:“晋王从小时起坐马车便会晕吐。”
又是折腾别人,也折腾了自己。
我默默看着姜礼侧颜,觉得他长的比姜守精致耐看,眉眼处处透着风流,不过他委实是太能折腾人了,姜守一派温润谦和,他却架秧子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玩心甚重,一扫我平日对他刻板寡言的印象。
姜礼看了过来,问:“魏将军又在想什么?”
我忙回神,道:“臣是看车外街市热络,人流川息,一派繁荣之景,每每见之便想到陛下与众位王爷呕心沥血方建起了这盛世山河。”
我说的端正而恳切,很想掐住掌心挤出两行热泪来。
姜礼唇边又泛起微微笑意,他在我腰上巡回,蓦地问道:“将军昨日腰间配的红玉呢?”
“红玉贵重,已经收起了,臣下次佩戴前定先沐浴焚香。”
“哦。”晋王的笑已然藏不住,盈在眸子里,微咳了声,又问子陵:“她平素也这样子说话?”
子陵见我正襟危坐,也觉得我紧张太过,便牵住了我手:“晋王殿下平易近人,你不用太拘束。”
子陵只是没见过晋王冷的直扎人的样子就觉得他平易近人,也许有一天我能和姜守闲话家常,和姜礼,我只觉遥遥不可及。
晋王扫了我眼,与子陵缓缓地道:“你看,她又走神了。”
“臣……”
“不必解释了,想来也是,明日便是襄王大婚,将军郁闷,孤能理解。”
一口老血滞在嗓子里将喷未喷,我紧攥着手,觉得自己再理会他就是自寻不快。
姜礼倦倦靠着软垫,这一路上也就未再开腔。
子陵尚牵着我手,手心干燥散着暖意,我久病,掌心总是冰冷的,此刻躺在他手里,说不出的舒服。
他不撒手,我也就由他握了去。
我对古玩不太擅长,就算把魏晋年间的字画说成新作放在我面前,我也会点头称是。更遑论讲出它有什么好来。
我上辈子就是武将,勉强写得一手隶书飞白,被人赞过两句,其余附庸风雅之事便是再没有了。
此时我像睁眼瞎子似的穿梭在珍宝斋里的黄藤架子里,看着这些稀世奇珍委实是分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看了半晌我便觉得胸闷气胀,歇在一旁和掌柜的聊天,子陵正陪姜礼挑东西,他俩品味相合,眼也毒的很,摸上手觉得好了便叫人包起来,不肯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我看着他俩无话不说的亲密样子,心里徒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姜礼赖在我家迟迟不走,莫不是为了子陵……
这个想法也就是一露头,我刚掐死它又冒出来,老是在我脑子里面晃悠。
越看越像,越看越觉得他俩亲密的过了份。
假设一下,高子陵孤高如冷月却愿意入赘到将军府,应不止是他老爹让他做眼线,他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估计也有为了帮助自小在一处读书的姜礼所做的自我牺牲。
他们本是日久生情情投意合,却被我这个恶人横刀夺爱,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姜礼要调理我神经,高子陵为什么不在外面养姬妾。
因为他们是一对爱在心口难开,互相爱慕却深藏心底,一直为对方默默付出,感天动地可歌可泣的断袖。
我觉得自己委实是个人才,透过如此复杂的关系摸清楚了他们本质。
想到这里我就不怪子陵八年来对我的冷淡了,他既然不喜欢女人,以后我也当少在他面前提养外宅的事,免得徒惹他伤心。
子陵曾说他错怪我,其实他说错了,应是我错怪他了。
我对他们坎坷的命运表示同情,并慷慨解囊买下了他俩挑选出的古玩玉器,掌柜的把东西装上车,我们一行走出珍宝斋,迈出门时子陵脚下一滑,姜礼稳稳握住了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看在眼里,我心里有了判断,子陵文弱,应该是下*面那个。
“魏将军,你笑什么?”姜礼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眸子底下暗藏汹涌,似乎察觉出我所知的真相。
我忙摇头,“时间还早,不知殿下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
相处多年,虽不亲厚,子陵却是了解我的心思,他皱了下眉,把手从姜礼的扶持中抽了出来,美玉似的脸上有几分薄怒与我道:“魏清,你方才胡思乱想什么?”
他头一次连名带姓唤我,我觉得他不应如此紧张,我并没有表现出对他们关系的鄙视,相反,我是持理解态度的。
便只是笑着摇头。
子陵望了我一眼,扔下我和姜礼便先上了车。
我和姜礼跟在他身后,姜礼悠悠然于我和子陵间望了数眼,最后评判道:“你们夫妻二人,一个怀疑妻子有磨镜之癖,一个怀疑丈夫有龙阳之好,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并非因为子陵原先诬赖过我就对他打击报复,而是他和姜礼一番动作太引人遐想,而且当今盛行男风,子陵自视甚高看不上女人转而看上男人也并不稀奇。
这一路,我极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让他们不必顾忌我,子陵脸皮薄了些,手攥的死紧,闭目假寐,不看我也不看姜礼。
姜礼晕车倦怠,也不想开口。
他们都不说话,我自说自话又觉尴尬,便闭了嘴微眯了会。
于是,大家各自安好缄口不言,很是安静的回了将军府。
这一番回府天色又晚了,姜礼不提离开我也就由他去了,只是看着子陵脸色不大好看,我便于僻静无人处偷偷牵了他的手道:“子陵,人生须臾数十载,弹指一瞬,韶华转白首,浮华一世,水过不留痕,不用管世俗的眼光,遵从自己的心意便可。”
子陵把手抽了出来,一方明泉似的眸子望着我,冷冷笑了一声,不识我一番好意,淡淡道:“便如你和季长宁?”
子陵站在松树下,浅绿色的衣衫快融进了景里,语气说不出的凄凉:“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会有多难,若是一封和离书,我现在就可以写给他。可他不提,绕过我回了北苑。
又是我与他的一次不欢而散。
夜里风紧,我回忆起子陵的话,他又开始怀疑我和季长宁有私,不知他是不是长待在家里闷出病的缘故,想法总能跳脱出去达到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不像安平驸马,拉不下脸去摆弄花草成别人口中笑话的纨绔子弟,也不愿走出将军府去寄情山水。
我想起来上辈子那些薄命的男子,莫不都是整日胡思乱想害了病出来,起码他也应该有卧底的职业道德,在我病死前好好撑住,盯着将军府的异动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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