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记事

12 第 12 章


大家坐在一起吃早饭,我知情识趣挪了座,让子陵和姜礼坐到一处。
    今日管家给晋王换了副碗筷,与我和子陵的别无二致。姜礼眸底含着笑,与我道:“魏将军,今日孤同你一起去赴襄王的成婚大礼。”
    我颔首,与子陵道:“平素你总在家闷着,陪我们一起去。”
    子陵淡淡道:“不去。”
    他这么一说,姜礼可能觉得与我同行没了意思,问子陵:“是不是病了?”
    我也望向子陵,他摇头,翠绿的衫子架在身子上,确实单薄了些。我蓦然发现,子陵仍是那个月朗风清的子陵,只是这八年过去,他一年比一年憔悴,看他为心中所爱如此消磨自己,真真是让人心疼。
    姜礼可能也愧疚了,离座到了子陵身边,安慰道:“有些人,有些事,你越去在意恰会适得其反。”
    闻言,我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做出失聪状,好似没有听见他们的话。
    他两站在一处时,无论模样还是年纪都极般配,好似画里面走出来的人物,精致又耐看,我不由在心里叹着:好一对苦命的鸳鸯。
    这两只鸳鸯当着我的卿卿我我,我只好越发压低存在感,然子陵脸皮太薄嫩,见我望着他两,便蹙了眉,将手里筷子搁下了下来,望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径自起身回屋,留下我和姜礼面面相觑。
    姜礼一脸看戏的表情看我,他确实是个没心肝的,这时候也能笑的出来,我问他:“你还不去追?”
    姜礼只是摇头,那双透着风流姿态的眼睛只是平静的观望我,半晌道:“少将军,你既然不想让子陵去襄王府在你与高丞相之间为难,大可把缘由说给他听,子陵是读书人,有些玩笑话开的过头他会当真。”
    他敛了笑,顾自起身,“马车候在府外,不要让孤等太久。”
    晋王又倦怠的靠着软垫,头转向车外闭目假寐着。
    我也看向车马外热闹的街市。
    “每次见你看着车外,孤总好奇,是什么吸引的你全神贯注。”晋王仍闭着眼睛,声音闷闷的传过来,“后来发现,你只是在走神。”
    姜礼微睁开眼,一双透着亮的眸子好似能看见我的心底,声音淡漠而清晰,“走神过后死不认账还说出许多歌功颂德的话来欲盖弥彰 ,在孤认识的人里,你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
    “季长宁。”姜礼的声音倦倦透着乏意,“季太傅古板严厉,长宁天性洒脱却自小受他管束,假话说的久了,连自己也信了。”他望过来,“就像你,口不应心,言不由衷。”
    我把视线转到窗外,对姜礼的话不予评价。姜礼见我不理睬他也就没了继续剖析我心理的兴趣。
    马车摇晃,纱帘轻抚在脸上,我觉得这辆车要是能这么一直行驶下去,偶尔能看看外间风景,漫长而没有尽头,就好了。
    襄王府外红绸满目,两头石狮子上亦系了大红彩带,往来宾客穿红着绿好不喜庆。我给襄王备的是他送我的红玉,管家接礼道谢,又见姜礼与我一路,便亲自送我们到里间入座。
    待从襄王府用完宴席回来,姜礼一直望着我的脸色,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肯定我和姜守会有私情,总想从我脸上看到类似伤心的情绪,我恹恹靠着车,耳边呼呼冷风灌进耳朵里,若说这趟出门非有什么收获,便只有对高党虚伪做派的一点敬佩罢了。
    他们赶在姜守大婚给他送了萧几道革职查办的大礼,确实很会挑时候。
    “你若是心里难过,可以哭出来。”姜礼安慰我,“孤不会跟旁人提。”
    我冷冷笑了声,只把眼睛闭上,懒得看他。
    姜礼什么表情我看不见,只是他的声音格外的温柔:“魏清,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孤和你第一次见面。”
    我心里霎时空了下,只觉得脑子闷闷的,原来他还记得。
    姜礼淡淡道:“那时候你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仍靠着垫子,眼都未抬一下,“确实,那时候臣尚身体健壮,不似现在病体飘摇久治不愈。”
    姜礼叹了口气,未再提了。
    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回忆十年前,那时候父母健在,寿王府虽然偶有风波但一直欣欣向荣着,我虽被名门闺秀排挤到底没放在心上过。
    那时候我和父亲领了圣旨一同去宫里向陛下谢恩,正当春风得意年少轻狂,与姜礼说话,自然不似现在小心翼翼,通常随了我前世武将的性情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把满腔热血尽数说给别人听,恼了人也未可知。
    年轻时候我总爱读些豪情壮志直抒胸臆的诗,偏爱花红柳绿热热闹闹的戏码,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现在常捡来读的往往是一些政客传奇,发现各朝各代声名显赫的功将们加官进爵后得以善终的少之又少。
    就像我父亲魏长君这类功臣也是。七年前,得知我父亲去世的前一天晚上,禁军把他尸体送回来搁到月光浸的惨白的院子里,紧接着,陛下诏我进宫安排寿王逝世葬礼的一系列规划。
    那时候陛下正当壮年,与我父亲同龄。在陛下初登基羽翼未丰最孤立无援的时候,父亲为他征战二十年,帮姜氏打下半壁江山,二十年来,他们两人一起打过仗,一起喝过酒,看过苍茫塞外的圆月孤烟,去过的金戈铁马的北疆战场,闲时谈心,兴起喝酒,谈过人生,谈过理想。
    父亲见到了陛下从一个毛躁易怒不被满朝文武信服的年轻帝王到文韬武略扩土开疆的千古一帝的全部时光。
    他恐怕至死不知,他誓死效忠的陛下早开始猜忌了他,自从父亲娶了长公主,这份猜忌就更添分量,陛下前后檄过父亲两次兵权。
    第一次是在我十五岁时,作为补偿,陛下给父亲加封了寿王王位,亲自给将军府题了寿王匾,又听说我自小喜欢舞刀弄枪,准我在兵部入职,我们全家领了圣旨进宫去谢恩。
    第二次是在我十八岁,边关战事又起,守城将士连连败退,朝廷实在无人可用之际,陛下又给他赋了兵权让他出征北疆,后来战事连连报捷,陛下却比吃了败仗脸色还难看,父亲或许是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未必是一个善于揣度上意的人臣,功高震主的结果往往不是再晋官爵,若是再已经没有爵位可封的时候,那么死期也快到了。
    只是可惜枉费了陛下准备好的欲加之罪,父亲因伤口感染死在了回城半道,陛下也该知道他一连十几道金牌催父亲回京,他带着伤焉能好过?我父为了全一片赤诚之心,到底实诚了些,只是这突发事件慌了陛下的手脚,他该是觉得长君只得死在他手里,又或是觉得白费了心机准备这些圈套都做了无用功,所以得知死讯,陛下诏我去商谈葬礼时,是很沧桑且难过的样子。
    高丞相是建议,前方战事还没有停,为稳军心应暂不发丧,先秘密把尸体运回京来,待到酬军宴后再说寿王乃是醉酒失足,溺水而亡。
    我那时候尚没有从上辈子血的教训里总结出经验,说出来的话应是不大中听,在朝堂上因亡父对外发布的死因,一番感慨陈词惹了我老丈人不快,引得高党对我口诛笔伐,说我不顾大局,又将数月前陈淮老将军自刎君前的事拉出来数落了亡父一顿,高党抱团群讽我的嘴脸,时至今日我仍记忆犹新。
    那日我从朝堂退到家里,抱起父亲尸首,第一次失声大哭,那种痛苦与屈辱是刻在骨子里,此生忘不掉的。
    有时候彷徨而至的悲痛就像诘屈聱牙的古文典籍,它一字一句摆在你跟前,眼睛在读,心里就是不明白。我看着父亲的尸体,总觉得他下一刻会站起来,可是直到棺材板盖上,钉死,他也再没有睁开眼。
    他虽不是带给我魂魄的生身父亲,但每每想起他脸色惨白的躺在棺材里,即使过了多年仍会心间霎的一痛。
    或许是吃了太多嘴上的亏,我便成了姜礼口中的口不应心,言不由衷。
    马蹄哒哒作响,姜礼与记忆里十年前的模样相差无几,神色却是更添皇室贵胄的器宇轩昂,我望了他一眼,便转过头撩开烟青色的纱布帘子,把视线放到街市上。
    待到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姜礼撩开帘子与车夫道:“转道去晋王府。”
    他下了马车后,让我在车上等着。
    过了半晌,晋王让侍卫把一架白玉屏风装到箱子里让我带回去,我皱眉看着箱子,道:“晋王一番好意臣心领了,此物实在贵重,臣实不敢受。”
    姜礼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守弟的红玉比这个贵重,你不是受了,为何孤给你的你却不要?”
    “臣之前不知红玉珍稀,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后再三思量,今日已经将红玉做襄王大婚贺礼送还襄王府了。”
    姜礼闻言一笑,却像是真正意义上的笑了,很是风轻云淡的道:“既然如此,你且收了,待孤成婚时你再送还回来。”
    “何必……”如此麻烦。
    我想了想他不达目的誓不停止折腾的手段,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姜礼吩咐人装箱放进马车,便与我告别。
    我望着他的背影,着实松了口气,他总算是回家了。
    不想侍卫装好了箱子后与我道:“殿下方才吩咐,等将军回府时与将军说,明日辰时,殿下约将军去京郊赏红叶,到时马车会去接将军,将军不要误了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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