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记事

13 第 13 章


城郊十里杨柳千树桃花都已枯透了,只有几棵松柏并几枝红叶尚坚强不息的挺立着,堪堪成为草枯万里的时节里唯一能够入眼的赏景了。
    我觉得此时和姜礼站在老枯藤子下赏红叶的样子甚是滑稽。他应是没有这个觉悟,白玉似的指尖撩了根枯枝下来,那枯黄衬着他指尖那点白,让我想起了上辈子那些温柔乡里拈花作词的小倌。
    我以前看他们作词大致的意境是明白的,自己就作不来,只会请些书生和我一起去会佳人,以至于最后给书生和小馆搭了桥,我却是连小倌的手都没牵到。
    眼下我只希望姜礼不要即兴作诗,这荒郊野岭我可没地拉个书生过来给他配对。
    是以很扫他兴的跟他讲:“子陵不肯来。”
    姜礼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孤并没有提过让子陵过来。”
    他是个模样称的上俊的出尘的人,眉眼亦是比姜守璀璨夺目些,只是常板着张脸,再好看的容貌让他这么一板也让人没了亲近的意思。
    姜礼揪了枯藤下来,随口问道:“魏将军喜欢什么花?”
    “臣对花草研究不多,看着鲜艳入眼的都很爱惜。”
    “孤听说你喜欢紫薇。”
    “是。”
    姜礼斜觑了我一眼,“孤发现除非孤开口问话,否则你半个字都不想跟孤讲是不是?”
    “臣不敢。”
    我抬眸望着姜礼,他站在荒草贫瘠的半山腰,身后一望无际的荒野,这样的场景里,我竟然会从他脸上看出一丝落寞。
    我想自己应该和他一样半盲了,居然会有这种想法。
    “那么……殿下喜欢什么花?”我出言相问,头埋得很低,声音在秋风里亦不算清晰。
    姜礼似乎没想到我会开口回问,答我时声音颇有点惊讶甚至算得上惊喜?我不敢妄下推断,更不敢抬头,只听他声音飘在耳内:“孤不喜欢花卉,只喜欢梧桐。”
    我差点忘了,他是断袖,应是不喜欢花草之类娇弱不堪的玩物。我点了点头,望着他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殿下意趣高远实臣所不及。”
    姜礼轻笑了声,面上深沉化去了些,把手里半截枯枝来回的看,半晌与我道:“长公主府里有棵老梧桐树,前些年快要死了,孤亲自给树浇水施肥,又请教了驸马爷,数月来小心呵护,那棵树至今好端端的,除了那棵树,再没有别的花草让孤如此费过心了。”
    我记得那棵树,还记得那时我和安平说过,待梧桐倒下了,我也就要去了,可那棵树老也不倒,我也就一口气老是吊着。
    原来他还和驸马一样沉迷过当花匠。
    姜礼执着枯枝指着地上一块长条形状的石头道:“将军陪孤坐一会儿吧。”
    冷冷清清的半山腰上,坐下去也只觉得荒凉,觉不出什么意趣来,我叹了口气,托着头望向天际,那些云朵高高的,远远地悬在天上,有一字排行的大雁穿行其中,恣意翱翔着。
    这样的天,这样的景,格外的催发人的诗性。
    我就不信姜礼能忍着不作诗。
    果然,半晌后他咳了咳,问我:“魏将军,你可知道孤雁出群?”
    “臣只听过十三辙。”
    姜礼面色一尴尬,恐怕是一腔诗性被我一瓢水给浇熄了,脸色不大好看。
    我仍旧抬头看天,觉得没把子陵带来果然是十分正确,若是他们两在我面前作诗做作对了眼,当着我面互诉衷肠我还听不出来,岂不是被姜礼活生生给戴了绿帽子还乐呵呵的朝他傻笑?
    姜礼顺着我目光看过去,指着片云道:“你看它像什么?”
    “没看出来……”
    “是不是像只老鹰?”
    “……”
    “还有那片,像不像兔子?”
    他果然是半盲的,指着几朵云乱比划,偏偏能看出旁人看不出的意象。
    我果然做不来学不会戏文里的才子佳人做些缠绵悱恻的浪漫事情,见姜礼看见几朵云面无表情的脸上非要装的兴致勃勃的模样,很是替他疲惫的打断他的话:“殿下,您不饿?”
    姜礼面无表情朝我点了点头,便吩咐身后随行的侍卫去打猎。
    此行京郊虽没有看到漫山遍野的红叶,却吃到了许多野味,颇让人满足。
    下山回家,他去晋王府我去将军府是两条截然相反的路,便分道扬镳,各自上了马车,我撩开帘子回首望姜礼的马车,只见他从马车上下了来,正望着我的方向。
    这种时候我会有一种错觉,好像我和他就隔着两三步,一辆马车的距离,他在等我下马车,走到他面前和他说,我知道孤雁出群也知道孤雁入群,偶尔喜欢看云,也会做些阳春白雪的事情去讨人欢心。
    仿佛我和他就隔了那么一点距离,一点走也走不到跨也跨不过的距离。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叹了口气,把头缩回车内,将车帘子掩紧了。
    这回晋王倒没有再让侍卫或是车夫给我递话,林韶候在府门前,让人给晋王府的车夫打赏了银钱,便给我披了披风。也不知他等了多久,披风搭在我身上时,我碰到他的指尖时只觉触手生寒,林韶将事物打点妥当了便跟在我身后进了书房。
    林韶将常公公的信递到我面前,面色凝重与我道:“宫里传出消息,陛下已经过问了萧几道所犯的案子,此事恐怕不会善了,萧贵妃托常公公给少将军带话,让少将军明日去重华宫商议对策。”
    我把信件拿过来翻阅了遍,林韶欲言又止的看着我,我道:“还有什么事?”
    “晋王殿下送的白玉屏风是摆放起来还是先入库再做打算?”
    “收起来,待他成婚时再做贺礼送回去。”
    皇帝家的后院是非最多,朝中大臣们因要避嫌不宜出入后宫,可能因我是女子,出入了皇上也不会多计较。
    印象里,我第一次来后宫,是去皇后宫里,她做媒给我与子陵定下了婚约,我与子陵新婚后第二天去她宫里谢恩。他与我干熬一夜,都顶着两只熊猫眼,人前还得装作恩爱夫妻,皇后娘娘态度暧昧的问我子陵好不好,那时候我是只单单纯纯白纸一样的傻瓜,不想让皇后觉得我不是抬举枉费她给我做媒不落好,便只是愣愣点着头捡好听的答与皇后听:“子陵恬淡温柔,是再好不过的。”
    配合着我的熊猫眼,把皇后并宫殿里来聊天看热闹的皇帝妃子们逗得花枝招展。子陵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我,那么多人的笑声里,只有他平淡的扎眼。
    他那会儿定是觉得我脸皮厚比城墙。
    大婚后第三个年头,我陪他去高丞相的老家江西祖宅省亲,子陵和他爷爷在书房说话,我在大厅里陪他奶奶聊闲话,本打算把他送到了两日后再过来接他。
    那会儿我刚从平江战场负伤退役回来,身上不大痛快,胃口也疲软,动不动就作呕。子陵的祖母见我这个样子非要留我下来小住两天,让我身子爽利些再上路回去。
    我便陪子陵在祖宅住了一段日子。高家世代为官,高爷爷从朝廷上告老还乡,虽不过问朝廷里的事情,亦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一些关于我魏家的事迹,头两天出房门看见我在院子里晒太阳时,鼻子总竖的与他儿子高选一样高高在上,打我跟前过去时浑似看不见我这个人,用饭时也常给我摆脸色,往往一顿饭吃不完便要甩筷子走人,有一日他又要甩筷,我恰好吃到一块肥油,喉咙一腻,“哇”的吐了出来,只好望着他们赔笑脸,然高祖母却是满脸喜庆的看着我,还扯了扯高爷爷的袖子,一个劲把眼色往我肚子上挪,高爷爷哼哼一声,勉强将手里筷子攥了紧,我觉出些不对劲,朝子陵观望了下,唯见他脸不红耳不臊的给我夹了一筷子鱼子,淡淡并与我讲:“清儿,若是胃口不好就不要老吃那些油腻的东西,仔细你的身子。”
    他难得给我夹菜,我虽厌恶鱼腥却也拾起筷子尝了口,但我自小不大吃鱼,这一口下去,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得了,便捂着嘴跑到外间吐了出去。
    一番洗漱后再回饭厅,高祖母望着我笑的满脸是花,高爷爷的褶子也下去了些,哼了一哼,连声道:“罢了……罢了。”
    高爷爷写的一手行草,堪是风流,我踱在他书房里,拿起他字画时总会感慨,高爷爷见我满脸羡慕,语气稍稍和气了些,与我和蔼可亲的道:“你平常也写字?写两个来看看。”
    他是读书人,一辈子不曾离过笔杆子,羊毫在他手里就像我手中的刀枪剑戟,他疑惑我一介武将,该是像朝中那几个武夫一般厌恶诗书目不识丁也不足为奇。
    我提起笔在宣纸上游龙走蛇,隶书我已荒废许多年了,此时提起笔有些许的生疏,他看我握笔的手,本怀着要纠正我并指点一二的态度,却在我一气呵成写下一篇破阵子时,目光里闪出一些诧异。
    高爷爷与高选不一样,此时若是我的老丈人,定会阴阳怪气讥讽我,然高爷爷只叹口气,将我的笔墨放了下,缓缓道着:“当初听说你与子陵的婚事,我只觉你们俩如何都不般配,可这几日与你相处,你又与传闻里大不相同,一个人的字是骗不了人的,老夫阅人无数,只信自己这双看字识人的眼睛…你是个好孩子,为何要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去做那些伤天害理遗臭万年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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