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记事

18 第 18 章


夜里住进客栈,风呼啸吹着枝头,应是白天睡得太多,此刻我大睁着眼就是睡不着,便添了衣裳出门到隔壁找林韶聊天。
    方走出两步就听见客栈走道处一对年轻男女的吵架声,女子哭哭啼啼的问:“…你是不是喜欢他了?”
    “没有。”
    “那你一路上眼都不眨的看他做什么?”
    一年到头男女之间或是男男之间再或是女女之间必定总有一场架是因为年轻貌美的小三介入而狗血发生,其结果往往是强势一方把弱势一方狠狠压倒,强吻之,拥抱之,用麻死人的甜言蜜语把恋人哄住,达到为人类繁衍的终极目的而努力奋斗着。
    我猜接下来应该要有激情吻戏了,正顿住步子等待,猛地听见吵闹中女子狠狠甩门离开的声音。
    四目相对,原来那女子是宋轻卿。
    她两眼哭的泪汪汪,看见我也是一愣。
    “咳…”我干咳了声,“我…路过。”
    她凝了我一眼,哭的梨花带雨的,声音依旧的溜:“看见女孩子哭了你起码要安慰一句,然后递条手绢过来擦眼泪吧。”
    我依言递过去,她接过手绢抹了鼻涕擦了眼泪要送还给我,我望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帕子忙推拒开:“不要客气,你用…你用。”
    我本来是想和林韶聊天,却被宋轻卿拉到了房顶。
    今夜的月是上弦月,微弱的冷华里,宋轻卿哭个不停,把我一条帕子哭的能拧出水来。我侧过头看着她娇俏的脸上涕泪纵横的脸,居然觉得哭成这衰样的她很可爱。
    “他是个坏蛋…”宋轻卿哭个不停,伸手想揽着我胳膊,我匆匆躲了开,她没能挽住便扯起我袖子擦眼泪,哭的更凄惨了些,“我恨死他了…”
    我看她哭得实在伤心,一番好意道:“不要哭了,我带你去喝酒,一瓶烧刀子下去什么烦恼都忘光了,明天一觉醒过来你会发现这些都不是事。”
    “酒后乱性怎么办…师兄虽然不要我了,我也不能自暴自弃。”
    我斜觑过去:“…你再这样子哭,明天眼睛会肿成两只大核桃。”
    诚如我预料,第二天看见宋轻卿顶着两只大核桃出门吃早饭,我忍着笑递给她两只剥好壳的熟鸡蛋敷一下,轻卿迷迷糊糊接了鸡蛋搭在眼睛上,恰好沈衡也下了楼,方走到饭桌上,轻卿一时生气直接把鸡蛋砸到了沈衡身上,怒道:“我再也不理你了!!!”
    简直振聋发聩,声如洪钟,客栈里的其他用早饭的人也都望了过来,我尴尬拉住宋轻卿,沈衡清冷的眼睛望过来顿在我扯着宋大小姐的手上,我又是一尴尬,忙撒了手。
    两只核桃眼看又要流眼泪,我连忙递出帕子给她,轻卿使劲揩了鼻涕。
    沈衡今日着的仍是白衣,云绸缎子的襕衫寒烟纱的外袍,那一身简素淡雅的风姿是楚眠没有的,衣衫上的垂挂的饰物也与楚眠喜好的大不相同。
    沈衡拉开凳子坐到了轻卿正对面,是个微微皱着眉的样子,语气很是清浅的问轻卿:“你昨夜去哪儿了?”
    宋轻卿果然依言不去理他,顾自愤恨咬住油条,好似嘴里嚼着的是沈衡的皮肉,咔吱咔吱做着响,我坐在他们两中间的位置,感到无形的硝烟正在冉冉升起。
    沈衡又道:“我昨天夜里跑了半个城寻你,还以为你走丢了。”
    轻卿仍不理他,抹了抹嘴起身朝外间走,沈衡起身拉住了她的手,很是无奈的语气:“你若是生气尽可以朝我身上撒,我打不过你,但你是个路痴,不要气头上就往外面冲,若是丢了,人生地不熟,你又不认识路,我到哪里去找你。”
    沈衡垂着头,直把宋轻卿的腕子攥得紧紧的,我等了片刻,心想这会儿该是激情上演的时刻了,目光炯炯的望着她两,然而宋轻卿看了我又看了看沈衡,把他手挣了开,明显是在说气话:“不用你管。”
    林韶布置了车马回来,进来看见客栈里面正在吵架的两人,绕开了火力集中的主战场,直达我身边:“从沧州往镇江走水路要快一些,我已经租了船,咱们吃完早饭便出发吧。”
    听说两个人走在路上有意隔开的距离越远说明感情越疏离,我目测了下,他们两骑着马隔了大概八丈远。
    我又听说,若一个人在乎你时,他的眼里看不见其它风景,一心记挂的眼中人的安危,故此荒郊野岭时恋人或是亲眷行走时常是一前一后的走。
    此时宋轻卿行在前面四处张望,沈衡跟在后面目不转睛。
    我恍惚觉得这话说的不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他们两明明是喜欢对方到了极点的,却总是差了点什么。
    林韶租下的是楼船,高达十余丈,船体分三层,每层四周都设置了半人高的女墙,最上面一层是仿画舫制的,古桐木围栏上系着轻软似烟的霞影纱。
    宋轻卿上了船以后,把行李塞到房间里便运起轻功一跃到船帆顶上,沈衡不会功夫,以手搭棚望了她半晌,默默坐到了甲板边上看云。
    晴空万里,他的白衣在秋风里猎猎作响,巨大的帆后面是一望无际的运河水,色调差使眼前的一切非常的不真实,恍惚让我觉得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楚眠合成了一个。
    我走到沈衡旁边递了壶水给他,沈衡谢了声,打开塞子饮了两口,我的视线留在他殊丽的脸上,试探着问出口:“沈公子,你以前…是不是不姓沈?”
    沈衡被我的话一惊,拿着水壶的手攥了紧,顿了半晌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我尴尬一笑,淡淡道:“那个人叫楚眠,是我挚爱的人。”
    沈衡平静的听,纤长白嫩的指尖绕着水壶的壶口打圈,“嗯”了声。
    “我欠他良多,很遗憾在离开的时候没有和他好好道个别。”
    沈衡点了点头。
    我望着他闪着潋滟波光的眸子,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酸涩感,撕扯着心肺,让人想要落泪,我勉强忍住了,朝他笑了笑,或许是我的笑太过勉强,从他眼里看到一丝诧异。
    不知不觉,耳边的浪击声似乎离我很远,以前我和沈眠坐着从济州往凉都的大船,也是这样坐在甲板上并肩看云,身后是巨大的帆,来往两地的熙攘客商把我们两个挤在角落里,我和他的言谈之间,满心是初入京都的新鲜与对未来的憧憬。
    那时候的天也是这么蓝,湛蓝的天上飘着一两朵云,我偶尔侧首看着身边挨在一起坐着的沈眠,望着他恬淡的侧脸,我在心里想,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大把的时间,让眼前这个人幸福,不再让他受一点苦,吃一点罪。
    沈衡摸索身上,递了条帕子给我,我忙擦了把脸,他递帕子的手顿在半空,尴尬收了回,望着我是个十分迷茫不解的样子,匆忙起身离开。
    我淡淡道:“谢谢。”
    我很想用最厌恶的方式嚎啕大哭,去骂天骂地,质问老天为什么耍我,可是哭无济于事,事实无数次告诫我,我哭过,闹过,生活还是会继续下去,并不会因为我一两声骂语而有所改变。
    以前我常常后悔还没来得及和楚眠拜堂成亲,没有让他过点好日子就离开了他的世界,如今想来,幸好他还没有和我成婚,幸好他日后还有无限的可能。
    或许是天意安排让我此行遇见沈衡,在我望着那张与楚眠神似的脸眼睛里装满了别人身影时,心头会涌起一丝失落,短暂的失落过后是长舒了口气的释怀。
    我希望即使我不在沈眠身边了,他也可以快乐的生活,尽快把我忘记,如同眼前的沈衡,早日喜欢上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开始新的人生。
    我曾爱他矢志不渝,或许是时候放下了,我现在尽最大的努力,努力去把他忘掉,希望他也可以。
    在船上待了半个月,中途靠停在苏州码头。
    周遭浓翠欲染,两三只画舫靠在河提浅水滩,枝条摇曳的柳树底下,里面坐着怀抱琵琶的歌女,有娇俏船娘应声唱采莲歌,落花逐流水,入目皆是繁华景。
    林韶与人下船补给用品,我顺道去看了表妹。
    溯雪与我说的地址我记不大清,来回摸了好几趟才摸到地方,我上前敲了门与门房道:“……我是溯雪的远方表姐,顺路来看看她。”
    “您稍等,我去知会大少奶奶。”
    一路曲径通幽,门房领我进了客厅,曲曲折折的鹅卵石小道边上植着翠竹,假山连绵不绝,越过石桥,便是湖心亭的会客小筑。
    不消片刻溯雪出了来,她扶着肚子,丫鬟搀着她过来,方落了座便开始一溜说起家长里短。
    溯雪给我递了杯茶:“季大人送我回来后他并没有纳妾,估计是心里恼了我,整日远着我,我也就不理他……半个月后我老是恶心呕吐,他当时站在帘子外面还当我是得了什么怪病,偏生又不肯进来见我,请了大夫来瞧,原来是我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
    我含笑接着,饮了两口,“你是快要做娘亲的人了,以后要小心些,少发脾气,夫妻之间互相理解互相忍让。”
    “没有孩子的时候我觉得和离并没有什么了不得,如今多了这块肉,才觉得做事情都有了考量,我虽心里生气他,但…”溯雪脸红了红,只道,“这个孩子来的,让我又喜又怕。”
    表妹或许觉得丈夫是因为孩子才向她低头认错,稍有些感慨。
    我听她闲话半晌,溯雪的情绪是比在将军府时一哭二闹三上吊好太多了,即将为人母,她淡然许多,毛躁性子减了些,这些改变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顺路来看她,如今见到了,我饮了两杯茶便要告辞,她慌忙拉着我,要留我用饭。
    我出言婉拒,表妹见我去意已决也就不多留了。
    她送我出门,外间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的传入耳内,路人行色匆匆,告别表妹,我撑着油纸伞走在青灰色的小巷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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