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江南多雨时节,踏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泥泞溅湿鞋尖,入目是斑驳青苔,极目是层染了山岱的细雨纷飞。
行至渡口,我顿住步子,远远看了过去,周遭车水马龙,码头边的粮船正抓紧卸货,嘈杂的声响盖过了画舫里歌女怀中铮铮作响的琵琶,船娘还在唱,湮没在纤夫们声势合一的拉纤声里。
一川飞絮,梅子雨醉在柳树梢头,几转枯荣,叶黄随了波澜去处。
林韶持着一柄翠色的伞的站在码头,腰间系着寒光剑,在喧嚣的渡口,冷峻的眉目仿佛一副留白的水墨画,笔触之间清冷的好似一块冰。
撩起帘子,收了伞,我和林韶进船舱,外间下着雨,大伙都聚在一起说话,围了一桌,桌上有酒,才喝了两杯便都热热闹闹像是炸了锅。
我也找了空闲的地界坐下,淅淅沥沥的雨声远了些,方饮了两口酒,林韶从隔间捡了披风出来给我加了上去:“方才溅了雨水,别再着了凉。”
不过是袖子上沾了点雨,掸掸就好了,哪有他说的那样娇弱。
林韶观我神情大抵猜到我在腹诽他,他淡淡与我道:“宋小姐淋了雨,已经着凉了。”
孔武有力结实如牛的宋大小姐也会生病?
闻言我去探望她,隔着门只听见里面似乎是宋轻卿的声音,娇滴滴甜糯糯伴着一两声咳嗦,酷似垂死般的虚弱:“师兄,我冷。”
我觉得此时沈衡该是子陵一样上床给轻卿暖身子了,估计里面两人该是要做些不可言说非礼勿视的事情,于是我正待敲下门的手堪堪顿住,便挪步离了开,转到去林韶房间。
林韶坐在案边,手边放着几本账册,应是最近钱庄和客栈的收益,我和他说了会儿话,便听见沈衡的敲门声。
他两在外间说了两句话,林韶便去翻箱倒柜,不消片刻,居然让他搬出一床近十斤重的被子,他面带微笑搬运给沈衡,沈衡满满抱了一怀,连声谢着:“烦劳林兄了。”
林韶关了门回来继续看账,约莫过了半柱香,又响起沈衡的叩门声:“林兄,这船上可有暖手炉?”
林韶又是一番翻箱倒柜,不得不感叹他出行备的东西太齐全,竟被他扒拉出来一只暖手炉,他取了炭火放置好,然后面带微笑的把暖手炉递给了沈衡。
轻卿病的这样重了,我茫茫然看着自己身上单薄的披风,忙裹紧了去瞧瞧她。
她的房间门开着,我伸头朝轻卿屋里望,宋轻卿正裹得像颗粽子缩在被窝里。沈衡坐在床边满目柔情的给她掩被角,隔着门我都能感到屋子里腾腾滚着的热气。
敲了敲门,沈衡望了我一眼,与轻卿道:“魏公子来看你了,你振作些。”
我离她近了些去观望,厚被子把宋轻卿捂的死死地,暖手炉苦巴巴捧在手里,脸上火烧的一样红,全是淋漓的汗,一只手攥着被角望着沈衡时是个生无可恋的样子。
我扭头望着沈衡,觉得方才轻卿一番意思应该表达的很清楚才对,他怎么就不明白。
轻卿把头埋进被窝,说不出的凄凄惨惨戚戚。
沈衡见她郁卒,上前给她沉甸甸的被子拉了个小缝望她动静,犹豫道:“轻卿,你很冷吗?”
轻卿欲哭无泪掩上被角,被子压的她看上去快要喘不上气一般,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再不是那娇颤可人的调子,真的虚弱的好像快要断了气:“我冷的…快冒烟了。”
沈衡闻言皱了眉,又转去林韶屋里求助被子。
被沈衡一番举动刺激后,轻卿似乎有点怀疑人生,道:“我觉得这次失败的原因是我太过矜持,下次拐沈衡上床就应该直接掀被子拉床帐,将生米煮成熟饭,让他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不…不…我觉得你明示暗示的已经很清楚了,沈衡迟迟没有投怀送抱是他没有眼光。”
宋轻卿很是感慨的叹了一句:“只怨我天生是个情种。”
我被她的话一麻,连忙推了门出去,只留这情种好好待着养病。
行船数日,到了镇江,停靠西津渡口。
镇江又称润州,位于长江、京杭大运河交汇处,是江南繁华所在。
方下了船,宋轻卿和师兄与我们道了别,威震镖局在云台山麓,与渡口相隔不远,轻卿留了地址下来,让我们有空闲时过去。
投宿客栈,夜深时分。我沐浴完裹着单衣,对镜擦着头发,这些头发在我刚来姜国时还只是一小把,稀稀疏疏的泛着黄,初时我很怕自己会成一个秃子,这些年过去,长发倒比我争气,把自己朝和我截然相反的预想里生长。
突然听见林韶叩门,隔着门一向稳重的声音此时略微的急促,与我道:“将军,封十一失手了。”
封十一,城郊三十里铺我派去杀萧几道的杀手。
我擦着头发的手顿了住,起身给他开了门,林韶匆忙进了来,“封十一死了,他手下杀手只有一个活着回来报信。”
我应了声,继续手中动作,把毛巾顺着发梢来回的擦,回首与林韶道:“把人带来。”
“是。”
林韶领命去了楼下,我让人进来伺候更衣,半晌把人带了来。
“进来。”
报信的人浑身时血窟窿,身上的血顺着衣服能拧出血来,单膝跪地与我道:“我们动手前查看了官兵换岗的时辰本以为万无一失,准备在公子来前把牢里的人除掉让公子没有后顾之忧,没想到大牢里其实戒备森严,我等拼死一搏,也未能全身而退,只剩我一个活着回来给公子报信。”
楼下咋然人声沸腾,走到外间,我隔栏向下看,底下举着火把的官兵已经把客栈围的水泄不通。
没有想到刚来镇江的第一天,迎接我的不是苏党和萧家的人,而是全副武装的州府官兵和站在军队前一身官服的季长宁。
季长宁欲擒故纵,故意留下活口,应该是要查出是谁派出的刺客,此时人跑进客栈,无异于指了条路让他跟。镇江知府何应权站在季大人身后指挥官兵搜查客栈:“…一间屋子也不能放过,必得把刺客找出来!”
季长宁寻了个桌子落座,单手拎起茶壶倒水喝,一派悠然的与何应权道:“何大人,你也坐。”
官兵挨个房间搜查,夜深时分灯火通明。
为首的官兵正要推门进屋,林韶一把擒住了他的手道:“这位差大哥你可想好了,这间屋子可不是你能查得了的。”
“任你何方神圣,包庇强劫罪犯的刺客,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官差把林韶的手甩了开,向身后一喝,指挥小队过来搜人。
我冷冷看着举着火把的官兵,淡淡道:“本官乃陛下钦封一品镇国将军,若要搜我的卧榻,先去请了旨来,你们谁敢迈进去屋子一步,也俱是几个脑袋不够砍的。”
官差闻言倒是怔了怔,一时僵持,我让林韶把门让了开,与他们轻声言道,“请吧,各位若不信只管试试。”
为首官差让人去楼下请了知府大人过来,何应权在官场混了三十年还是个地方官并非没有道理,站在我面前似一根木头,应是没见过我几面,仓皇间没了注意,又到楼下请了季长宁。
季长宁慢悠悠上楼,昏暗的灯火里,只见他风姿一如往昔,墨色官服衬的面若敷粉,躬身与我行了个官礼,眉眼只是笑着,不紧不慢的道:“下官尚书台季长宁拜见魏将军。”
知府见状,紧跟其后,道:“下官镇江知府何应权拜见魏将军。”
其余一干人俱是连接俯身相拜,我上前扶起长宁,他似乎猜到我到了镇江,不确定我是什么时候来的,温言道:“将军既然来了为何不住在驿站,也省了这许多麻烦。”
“我是想能为朝廷省一分是一分,国库入不敷出,我出的力虽少了些,也不能只让季大人这般的朝廷砥柱费心竭力。”
“将军良苦用心,令下官汗颜。”
他虽这么说,脸上的笑却重了几分,“现下夜已深了,下官等不便叨扰将军休息,待明日再来拜访大人。”
一水的官兵跟在他身后十分有秩序的下了去,他领在前头慢悠悠的走,蓦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停在我衣摆上,淡淡的又是笑了声。
我疑惑低下头,可能是方才报信人的血粘在了我衣摆上,血迹虽然不多,但在一色白袍上忒的扎眼,我并不多慌张去遮掩,就算他们从我房间里搜出刺客,我解决起来虽然麻烦了些却也能撇干净,他也只是想知道是谁买的凶,所以不来犯我。
待他们撤干净了,林韶进屋把刺客带去了客栈的暗道。
在房间静坐了片刻,头发已经干了不少,此时披在颊边捂得脸热,我推开窗子透风,长发在风里轻轻的摆。
明月千照,旧了花黄。
吹了会风,感觉脑子清醒了点。
今日起客栈四周恐怕会埋下了不少眼线,以后我的一举一动少不得都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若是约见萧家的人,此处怕是不方便了。
翌日我起了大早,用了早饭后我让林韶去街上随便个轿子来,赏钱下去,我与他们道:“这镇江城中有哪些好玩的地界都带爷去转转,爷玩得高兴了,钱少不了你们的。”
“好勒,公子您坐好。”
刚来第二天,我倒是在镇江玩了个遍,到了傍晚回客栈,就瞧见季长宁一身常服立在我门前,我上楼时摇着折扇的手一顿,面染笑意与他道:“季大人来了为何不屋里坐?”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