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声太大屋子里太安静,嘶哑的风扯着枝丫的声响让人睡不着,我睁着眼,寒澹月光透了纱织的窗,一片皎洁的铺在地面上,此光也甚晃眼,我只好闭上眼,叹着此夜莫再失眠了,可是到了子时还是一丝睡意也没有。
更夫敲了好几更我才朦胧有了睡意,不想敲门声突然大作,我打着哈欠去开门,就见一个皂衣小厮匆匆忙忙与我道:“奴才是萧部堂府的家丁,老爷让小的来通知大人,季抚台方才抄兵包围了萧府,正在那儿大肆搜捡,请大人快去帮忙。”
小厮报完了信便又急忙回去复命,客栈里本就没住多少人,他一番来去动静不小把林韶也惊醒了,我回房间更了衣裳出来就见林韶已然整装待发站在门口,很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这回若是运气好,兴许江南这边的事便可告一段落了,我心里顿时轻松许多,路过楼下时敲了几下萧擅的门,没有人应我,我推了门进去,萧擅并不在客栈。
晚上我才和萧擅一起吃了晚饭,入夜后并没有人给他报信,他如何知道季长宁今夜会行动?
我绕进他屋里四处看了下,白纸的屋里非常简单干净,桌子上光可鉴人一点污渍都没有,衣架上只有几件衣裳整整齐齐一丝褶皱没有的挂着,床脚方方正正摆了一只小包裹,他也在客栈住了好几天了,半样东西都没添置。
他果真是有病的,比高子陵病得还重。
林韶备了轿子等在客栈,我上了轿,林韶朝我相反的方向而去,我担心会有眼线跟着他,言道:“小心点。”
一路只有灯笼微弱的光铺在脚底下,待行止萧府落了轿我才体会什么是通火通明,来时黑灯瞎火的,此刻我无数条火把亮的刺目的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季长宁和知府何应权两个人两把太师椅搬在萧府门口,正是个品茶谈心的样子,对应着他两背后的军兵熙攘,再惬意不过。
他今夜搜捡萧府的做派比那天晚上搜查客栈要大得多,我再往前走了两步,便听见萧沉在喊我,他和萧擅站在大狮子跟前,因石狮背着光,方才未曾看清,我凑了过去,远远看见萧擅苍白的脸没多大情绪,萧沉状似热锅上的蚂蚁。
萧沉放低了声,可能风吹了许久,声音尚有些抖,与我道:“那些账册还在府里,本打算今天夜里运出去的,季长宁必是得了消息。”
可幸我先前不知道他们萧家的计划,否则定要一口咬定是我通风报信做的内鬼。
我做出痛心疾首状,吹了阵凉风:“好好藏在府里你动它作甚,这下若是被他给拿住了可怎么是好?”
萧沉怕是肠子快悔青了,恨恨甩了下袖子,火把底下萧擅淡定插了句:“眼下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我们应快点想出对策。”
我开门见山问萧沉:“那些账册放在哪儿?”
萧沉不大想说,犹豫了下,若是我,我也会犹豫推脱了事,但还是耐心的等了等,萧擅的目光锁在我脸上,我忙掩袖,做出痛咳装。
一阵咳完,我以为萧沉不会说了,却被他牵了手过去,他在我掌心划拉下两个字:“书房。”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最喜欢藏东西,我若是官兵肯定先往后院搜,尤其是萧沉新纳的小妾房里,书房里藏几本账还是不成问题的,正要劝国舅放心,却听萧沉补了句:“一共九口大箱子。”
我又是一阵急咳,这次是真的被吓的直咳,看季长宁这光景搜了得有一会儿,萧沉把箱子定是藏的隐蔽的,然而目标太大,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我们几个窃窃私语了一会儿,便从阴暗处走了出去,齐齐站在季长宁跟前,季大人一杯茶喝的也不多了,将茶盏摆在一旁,目光从容地把我们望着,道:“几位不要急,已经搜完后院,耽误不了多少功夫便能查完萧府,此番搜捡完证明了萧大人清白,江南贪墨案便可结案了。”
我迈了一步出去,拎了边上茶壶殷勤给长宁续了杯茶,递到他手里,长宁含笑接过,道:“魏将军与萧大人关系何时这样亲厚,夜半过来也不担心会着凉吗?”
“季大人此言差矣,我是奉了皇上密旨来江南监督审查贪墨案。”长宁脸色变了变,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觉得他这个样子甚是无辜,但还是加紧说道:“陛下让我来后代管州府兵马,江南一切军事调度都得经我同意,说来,季大人派兵搜捡应当和我说一声才是。”
他派兵搜捡萧府虽没有军事调令,但他是案子主审官,先斩后奏变故从宜的权力还是有的,所以沉默过后淡淡说道:“既如此,何大人,你先起来,把位置让给魏将军坐。”
何应权连忙捧茶起身,又局促把茶杯放了下,战战兢兢站在一边。
我斜觑位子,又斜了何应权一眼,何应权竟懂了事,连忙提袖擦着位子,恭敬与我道:“魏将军请坐。”
我坐下后掸了掸衣袍,问长宁:“季大人可有收获?”
季长宁平静看着我,火把底下那张白净的脸殊丽的有些凄迷,玉竹似的手指撩着茶盖,半晌道:“魏将军有什么建议?”
“天色已晚,不适合在这种时候耽误人家休息,有什么事都可以明天再说。”
“将军如果累了可以先回去休息,下官在这儿盯着。”
“这样吧,我先去府里看看,若是没有收获便先回去。”我站了起来,看向季长宁,他垂眸看着杯子,是个若有所思的模样,我便把目光转向何应权,“何大人,你接着坐。”
何应权忙摆手:“下官…不敢、不敢。”
萧沉和萧擅碍于身份,此刻不能向府里去,尤其是萧沉,一把摸着浮木的目光看着我,我被他看的一麻,我挪开眼,正要迈进大门,只听见身后长宁悠悠说着:“魏将军等等,下官与你一起进去。”
我和他在萧府走了会,四处都是小心检阅的官兵,待走到假山,人稀少了些,此际月光渐弱,东方泛起鱼鳞白,我与长宁一路走来都没有说话,气氛略显尴尬,我料想他心里该是不大痛快,正想出言安慰两句,却听长宁突然开了口:“魏将军,若与你有牵扯的人犯了案,你恰是主审官,会否在案中徇私舞弊放过这个人?”
“我一般会分情况,如果这个人犯的不是大事,循着私情,我略微通融还是可以的。”
长宁道:“犯的是大事。”
“那么该杀的杀,该关的关,若姑息亲友,那受害的人何尝没有亲友。”
长宁望着我,身后是冷寂的天空,假山处幽冷凄清,他的话一贯让人摸不着头脑:“今夜之前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若亲手把这人送进牢里,不必等到日后,便是眼下也会后悔,可若是放过了,以后便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我觉得,若是总有一人送她进去,那么日后被她痛恨,也被她永远记住的人,应当只能是我。”
我不晓得他说的这个人与他有怎样的牵扯,被他这样算计,我好不容易忍住八卦的心,问他:“为何是今夜之前?”
长宁的笑清冷了些,负手而立,望着弦月,转移开话题:“…后院已经搜的差不多,将军觉得接下来去搜哪儿?”
我摇了摇头,目光不由瞟向书房方向,那处只有几个人在查,大概都觉得萧沉再草包也不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长宁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的唤来云冀尉,指着书房旁边的小隔间道:“多派些人手去那间屋子搜。”
小隔间窄小,站不下那么多人,而且里面也不像能藏东西的样,长宁在里面来回踱了数次,咋然把目光放到了隔壁书房方向,又看了我一眼,我惊了一身冷汗。
然而长宁还是高估了萧沉,到底没有把人叫去书房搜。
从大门迈出去后,我与长宁道:“听闻陛下在询问贪墨案进程,此次季大人查处萧几道,查封百万两白银,回京后定会得陛下嘉许。”
长宁似乎习惯了我常常找不好的话题,只静静听着,也不谦虚两声。
走到座椅旁边,何应权和萧沉萧擅两叔侄分着两处站着,长宁命何应权把官兵撤出去,回首朝萧沉道:“萧大人,告辞。”
萧沉此刻摆着国舅架子,一派贵气昂然,姿态甚高,回道:“不送。”
他们都撤了出去,我也当告辞了,国舅留我喝茶,我婉拒未果,便留了下来。萧擅跟在我身后,一路上盯着我的背影瞧,我被他的目光看的发寒,连忙绕了路给他让他走在前面,萧擅矜持了下,我很坚决的把他推到前面:“…萧大人不必客气。”
他们两昨夜一宿未眠,我也是一宿未眠,只是我作息一向不规律此时困意不浓,他们都是按时辰睡着的,是以国舅打了两个哈欠,招待了一番后便回房补觉去了。
萧擅眼睛里都是血丝,但架不住脸好看,所以即使憔悴也是个我见犹怜的憔悴姿态,我不由看迷了,忙回过神与他道:“萧大人,咱们也回客栈吧。”
萧擅点了点头,起身时脚下一滑,我忙牵住了他手,萧擅的指尖透着微微绯色,我看的又是一阵色迷心窍,心里叹着真是好一双弱若无骨白白嫩嫩的手。
萧擅必是猜想到了我脑子乌七八糟的龌蹉想法,是以我抬眸只见他面沉如水,眸含冷霜的看着我,我忙把他手撒了开。
他走在前头领着我出府,这回变成了我望着他背影,我视线总徘徊在萧擅白皙的脖颈,萧擅不大自在,回眸望着我,柔声说了两个字:“流风。”
我忙垂了头不再看,很是乖觉的随他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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