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擅回房间补觉,我先去了林韶房里,他还没回来,我干脆等在他房里,以手枕头,等了会儿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宋轻卿拍了下我的手臂,我一下惊醒了,坐直了身子看过去,宋轻卿坐在我对面,林韶关紧了门也坐了过来。
我让林韶去找宋轻卿,她轻功熟稔,趴在萧沉房顶不会被发现,反正我是不信账本有几口大箱子这种鬼话,等我和萧擅走了以后萧沉定会去查看账本是否安全。
我问道:“账本藏在哪儿?”
“在后院小妾的房间里,那老家伙居然娶了十四房小妾。”宋轻卿很是嫉妒萧家富庶,道,“小妾房间的墙壁上有处暗格,老家伙支开小妾查看完后就和小妾上床去了,他们睡熟没多久,有个梁上兄弟跳到屋里开暗格准备偷账本,暗格里窜出来支箭……”轻卿描述了惨状,“箭插在他脑子上,他还没来得及喊救命就死了,脑浆子蹦跶出来,血溅了三尺高。”
轻卿说完怂了怂肩膀,我从她做作姿态里体会到了她说的血腥,死掉的那个应是季长宁派去的探子,我本以为没有下文了,不想宋轻卿从背后抽出了一本画册扔到桌上,道:“可幸他死在前头,给我搭桥铺路,我才拿到这玩意。”
我一页一页的翻,这本画册与平常画册无异,也不像能藏书的样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疑惑道:“难道是萧沉使诈?”
宋轻卿把画册举高,对着灯火盯了得有一刻钟,拽了我袖子过去,指着一处道:“你看!”
她指着的是画页的空白背面,我看了好一会儿眼睛快看酸了终于知道她要我看什么,这本画册确实是账本,在画的空白页,用针尖大的字写下的账目,我让林韶去找个凸透镜过来,一般古玩店才卖这种镜子,林韶去买镜子的功夫宋轻卿又有了发现,“画册的书壳好厚啊。”
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厚了点。但看见她这么专业的态度,我更觉得之前她说自己是第一次做小偷是在诳我。
宋轻卿从身上摸出把小匕首,沿着书壳边缘小心翼翼把书壳拆了下来,书壳有个夹层,翻开夹层就看见好几张信纸。
我抽了一封看了两眼,是萧贵妃的笔迹,轻卿扫了一眼便把目光移了开,见我正看着她,便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你放心我不识字,不知道你在看什么。”
“哦。”我若是再信她的话就真傻透了,把信纸搁她眼前晃了晃,“你真不识?”
“真的,比黄金还真。”她说完便指天发誓,“如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我挑眉看着她,“其实吧,这就是……”
轻卿忙捂住耳朵打断了我的话,“我不想知道。”
“好吧。”我把信纸放了下,与她道,“今天的事情……”
“我半个字都不会说出去!”轻卿忙接过话,一拍胸脯,大有江湖儿女的豪气干云,“我保证。”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会如此怕我杀人灭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向她许诺她的人身安全才好。
林韶把镜子买回来时轻卿已经走了,我的困意也上了来,便把画册交给林韶誊抄,便回房补觉去了。
现在还不是这本账册曝光的时候,对付苏党,必得一击致命时才能用,时机不对,难免打草惊蛇引火烧身,一旦打破眼下朝廷三方势力平衡的局面,更会引来皇上猜忌,得不偿失。
其后两日我去衙门与长宁商议了案情结尾事宜。
萧擅先我回了京,他走那日萧沉给他送行,萧沉因为账本丢失有些惆怅,我安慰他账本肯定没落到季长宁手里,此乃不幸中之万幸。
萧沉虽然晓得,但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不少,席间用了点饭便留了我和萧擅面面相觑。
萧擅无关痛痒,大抵是他本着叔侄情分来江南帮手顺便盯着我有没有变节,如今功成身退,自家叔叔不作为扯了后腿,他想必也没有办法。
我送了萧擅去渡口,慢慢腾腾溜达回客栈,就看见沈衡站在大门口。
几日不见,沈衡更俊逸了些,腰上缚着长剑,剑穗红的像血,俨然像个剑客,他垂着头看着地面,月白的衣服纤尘不染。
我总会把他和楚眠弄混,但今日我虽醉了酒,却清醒的认出他是沈衡,走到了他跟前,酒劲方过,清醒许多,道:“沈公子你是来找轻卿的?她没来我这儿。”
沈衡漆黑的眼珠子透着深不见底的意味,清冷的声音浅浅说着:“不,我是来找你的。”
沈衡约我去茶馆喝茶,茶香四溢,水汽氤氲,沈衡烫着茶,他今日很奇怪,把沏好的茶递给我后,给我讲了他的身世。
他确实不是沈衡,他本姓陈。当年他父亲娶他年方二八娇艳如花的娘时已经两鬓斑白,老父死后他娘因是侧室,言语冲撞了大房,被妒妇将他母子撵出了家门,他跟着母亲辗转到了江南投奔亲眷,寄人篱下过了许多年苦日子,母亲后来嫁作商人妇,他随了继父的姓。
我听着他一番并无太多感情的陈述,喝了好几杯茶,沈衡的语气很淡,却像是透着一股苍凉,他说完时看着我,眸子里荡漾着的情绪让我看不分明。
喝完了茶,他送我下楼,一路走到我客栈边的小胡同,沈衡唤我了一声,我回过身,对面的沈衡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他手里那把剑的剑身极薄,刺进我肩上时发出“咯”的一声脆响。
我又负伤了。
我疑惑的看着沈衡,从这个方向能看见漆黑的胡同口,他一身白衣的站着,袖子上溅了零星的血。声音依旧的淡,他说:“我有个陈姓早逝的哥哥,叫陈昀。”
他应该没有杀过人,也不晓得只扎在肩膀是死不了人的,沈衡抵着我的肩头把剑拔了出来,有水流滴答的声音,我想,那应该是我的血。
我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被他哥哥扎伤的肺此刻剧烈的抽痛,一阵烈过一阵,慢慢的血腥的气味漫在喉咙里。
时间并不长,胡同那边叫卖的货郎才喊了两声糖葫芦,可又像是静止在了这一刻。
我看着他一双水溶了似的眼睛,眸子里的冷漠让人生惧,那一双酷似楚眠的眼这样看着我,让我背脊生寒,手也不由的抖了下,攥住了他白的晃眼的衣角,感觉眼前的物事都染了红一样的艳:“你想过没有……你若杀了我,不可能活着离开。”
“我没想过会遇见你。”沈衡淡淡说着,“活了二十年,遇见你之前我没有过报仇的心思,遇见你之后也没想过我可以活着离开。”
他应该是觉得,他和陈家俱是毁在我和我父亲手里,魏家除了我又委实没了人口,所以应当格外恨我。
他恨我,他哥哥也很恨我,于是一个一刀扎伤了我的肺,一个一剑刺在我左肩,偏偏两个人准头都不好,没能一下把我解决掉。
沈衡平静的把我拉扯着他袖子的手扯开,白皙的袖子擦了剑,准备让我少点痛苦,再扎我一下让我死得痛快点。
我确实是不中用了,上辈子这点小伤跟挠痒一样,半点不会妨碍到我,这辈子,摊上这风吹残烛快要吹灯拔蜡的身子,连动根手指都觉得伤处疼的钻心。
开春时白马寺大师算我流年不利,今年最好在家里待着哪里都不要去,现在想来真是好铁的一张嘴,竟都被言中了。
我迷迷糊糊的昏了过去,依稀看见沈衡似乎在考量把剑扎在哪里,满目的犹豫纠结,我觉得自己反正都要死了,有些话不说出来,虽然没有了以后,到了地府也会遗憾,便气息微弱的与沈衡道:“……我死后麻烦你和季长宁说一声,那年那棵紫薇开的很好,站在树底下的他也很好,想来,我这辈子是忘不掉了。”
沈衡的脸慢慢模糊,我不知道他那一剑有没有补,也可能补了只是我感受不到,阳光突然变得不是那么刺眼,天空是蓝的,慢慢成了灰,最后消失不见。
耳畔有匆匆脚步声,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喊:“……魏将军遇刺了!快去通知季大人!来人……快去找大夫……”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天?两天?
原来季长宁的眼线也不是全然没有用处。
我睁开眼时想着该送他们点什么报答这份救命之恩,林韶半跪在床榻边,见我醒了,端了药碗来,我刚要支起身子,便感到肩上疼痛不已,林韶回过头,忙过来扶住我,道:“你肩上伤口才换了药,不要乱动。”
我倒回床上,林韶把盛着药的汤匙送到我嘴边,我被他这样子喂汤喂水觉得有点尴尬,忙扭过头避了开,问道:“我昏睡多久?”
“三个时辰。”林韶安慰我,“大夫说伤口很薄没有伤到要害,包扎一下,不要碰水,伤处很快就能愈合。”
我更觉尴尬,也为准头不好还不会武功的沈衡尴尬了一把,“沈衡呢?”
“大牢里,季大人说要等你醒了再处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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