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子陵上下扫视我,那目光似乎在打量我是否少了块肉,我被他目光扫视的发麻,低声道:“子陵,你可能还要再等等,这剑刺的偏,下次我必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子陵闻言淡淡看着我,溶月似的眼睛顿在我的脸上,我由他去看,子陵却冷冷笑了声。
他把我丢在身后先进了门,肺部一片火热,我唤了他一声,蓦地喉头一甜,剧烈的咳嗽起来。
子陵听见声响回过身子,却倏然睁大了眼睛盯着我染上血的袖子,我头晕脑胀的看着他,往前走了两步,他紧忙拥住我,我攥着子陵的袖子,鼻尖是他身上淡淡的书墨气息,正要恭喜他离自由更进一步,他的目光顿在我唇上,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眉间紧蹙,声音只反常的低弱扭曲:“…求求你,那些话不要再说了。”
大夫一窝蜂的来了又去,说是伤口有撕裂的迹象,又是一沓药单子派下来,林韶去药房拿药,走前把创伤膏交给了琉璃让她给我换药。
这身子倒是争气了些没再昏过去,琉璃给我换药,毛巾拭了血丢进水盆里让我欣慰我居然还有那么多血可以流。
琉璃端了盆出去,大约行至门口,我听见她唤了声姑爷,蓦地惊了下,我拿绷带捂住伤口起身,隔着帘子望过去,子陵站在门口,与大夫说着话,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大夫只是一个劲摇头,每摇一次子陵面色便沉了一分。
我猜大夫应该是说我此番没有大碍了,所以他神色才那般沉郁,心里便又点同情他,这将军府里一年又一年想必快熬光了他的盼头,然我除了钱又没有什么好许给他,我大概估量了下,待我死后,我的财产应能够他下半辈子吃穿不愁,不过也不准,他与他爹未必肯用我留下的钱财,一把火烧了也不一定。
我正在构思他下半生的美好蓝图,子陵与大夫说完话却没有去送大夫,我躲在帘子后面静静看着子陵,他是很斯文俊秀的人,站在那儿像一幅画,但画里的人通常没有情感,如我和他做了那么久夫妻,他就没对我好好的笑一笑,说两句贴心的话。
阳光很刺眼,子陵扶着门蓦地蹲下了身子,若非我亲眼看见,我万不会信他这样的人也会哭。
他的手白白净净的,遮着白白净净的脸,眼睛决了堤似的流个不停,阳光底下那些眼泪晶莹剔透,隔着一道帘子仍能感觉到那种绝望的气息。
可能他在我身边真的很痛苦,所以才哭的那么伤心,我被他的绝望感染到一分,徒生出兔死狐悲的惆怅,待到琉璃回来,我忙躲回去,不想子陵知道我瞧见他的愁苦模样,琉璃给我换完药,子陵敲了下门进来,他站在茜色的纱帘后,又是装出那副万事不挂心的模样,淡淡与我道:“你好生养病,若是看见我就烦,我以后避开你便是,何必拿自己身子赌气。”
这话怎么也该我和他讲才对,我从来都把他的身心健康放在第一位,也尽量少在他面前提他那个处处跟我作对的爹,他在将军府要做什么我都对他唯命是从,对他千依百顺,生怕让我老丈人以为我虐待他儿子进而更加刁难我,如何会像子陵说的见着他就烦。
子陵对我的误会如此之深,令我心寒。
我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我想子陵该走了,他却顿在纱帘后面,半晌掀了帘子进来,望见我时又不动了,想必我的脸色太苍白吓着了他,我忙拿起被子掩了脸道:“病中的人有几个好看的,你偏要看,吓着你又来怪我不是。”
子陵的步子走的快了些,几步过来把我手里被子拽了下去,他的指尖挺凉的,玉石一样的细腻,手捧着我的头,目光巡回在我的脸上,问道:“你就这么厌我?”
他凡事都要刨根问底,若是敷衍他,他又要生气。
那么只得扯谎了,我把他手扯下来,揪着被子一角,淡淡道:“你我成婚之时,我记得曾和你说过,我不喜欢把手伸出去两次,你若拒绝我,以后便不要后悔了。”
我抬眸望着子陵:“你可还记得?”
其实我并不记得当日有没有说过这话,这么长时间过去,他自然也不会记得。
说完我又觉得这谎话说得不够圆满,因为子陵听完我没有觊觎他并不是很开心,反而整个人咻的被抽掉了骨头似的委到了地上。
我伸手拉他起来,不慎扯到伤处,吃痛了声,他顿在床边怔楞看着我,似乎是在手足无措,半晌回过神忙扶着我的手,我看着他紧紧攥住我腕子的手,言了声谢,想要把手抽出来,他却死也不松。
我担心把伤口再挣裂,便由他攥去了。
子陵这个样子让我很担心,他不说话,又不动弹,只是走了神般看着我的手腕。
他或许记不大得有没有推开我,为求保险正在确认,我只得凑到他跟前,淡淡又道:“成婚时盖头是我自己掀的,合卺酒没有动过,龙凤对烛燃了一半,我走到你跟前牵你的手,你把手抽了回去,我记得清清楚楚。”
子陵仓惶看向我,我觉得他应该放心了,便把腕子从他顿时失力的手里抽走。
背过身躺回榻上,我不知子陵是什么时候走的,林韶端药进来时他已不在了。
外间暮雨淅沥,我仰起头推开窗子,成串的雨水滴答着滑落,秋雨打池,一片荒芜。
这片池塘空了许久,前些日子管家郑伯说要让人把池水淘了放几尾锦鲤进去,我拦住了郑伯,空着也就空着吧,到时一番折腾,我懒得再折腾了。
新科过后,探花郎吴珩分派到了户部,下朝后我与上官一起出宫们时碰巧遇上了一道走着的探花郎和季长宁。
上官和长宁是同一年考的科举,长宁是那届的状元,上官是探花,那届榜眼因马上风突然暴毙,他们两个就成了当时风头正劲备受瞩目的人物。
其实我至今想不明白,为何当初上官好好跟着高相混却半道改投了苏王爷麾下,以致于与他同届的季长宁已是从一品的内阁大臣,他却未能在仕途上再进一步。
时至今日,长宁提携探花郎,我与上官走在一处,此情景颇有些微妙。
吴珩与当年的上官有几分相似,俱是风流倜傥谦谦君子的风范,我望了两眼,长宁给我们介绍了下,待他们走了,我看向上官,他风姿楚楚的站着,望着探花郎的背影道:“每年看着这些新人进来,便觉得自己又老了一岁。”
我正从他的话体会到一丝落寞的滋味,他却回首看着我,是个心驰神往的样子,“今夜苏王爷在府中设宴,听说有几个高夏来的舞姬,将军去不去?”
苏王爷年初扩建了王府,在西北角建了处戏台子,花销不菲,为了这个戏台子又请建筑大师搭了几处相衬的景致,边上引了处活水绕着戏台转了圈,好似凭空建起的亭台楼宇,富丽堂皇中带着雅致,每每宴客,听着宾客夸赞,很给苏王爷长脸。
高夏舞姬举止间带着异域风情,我与上官酒喝到一半,听见府外一片熙攘,过了会儿见苏王府簇拥着姜守进来,姜守便服落座,苏王爷与他坐在一起,我与上官的位置和他们俩隔着一张桌子,他拈杯饮酒,和苏裕文说着话,蓦地朝我这边看着。
自襄王妃禁足,未免尴尬我已少和他来往,遇到事情也多是让苏王爷在其中传话,唯恐再遭人非议。
现在这个时期,尽量少出点岔子才好。
月高而清,微风徐徐,我喝的微醺,待到宴席结束,与上官一起出府,路过角门,闻得姜守的声音。
此地偏僻,不大有人来往,姜守望着上官搀着我的手,上官抽身回避,道:“殿下与将军慢慢聊,下官先出去。”
我正要唤上官留步,姜守淡淡言道:“是孤没有管教好王妃,这种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
我对他的家事不感兴趣,但他承诺不会有下次我很是感激,毕竟我的半个主子若是个动不动撒泼的疯子,我是受不了的,也不知下次会不会再有那样好的脾气待她。
闻言点了点头,问道:“殿下还有事?”
我想他应该提我和姜礼还有季长宁这些日子过从甚密的事情了,但他没有提,倒是关切问道:“听闻你又受伤了?”
应是韩承羽和他讲的,我忙与襄王揖道:“已无大碍。”
“只不是赔了性命恐怕你都要说是无大碍。”姜守淡淡的笑了声,“说句真话很难吗?”
我蓦地抬头望着他,以为他是察觉了什么,忙摇头,“臣不敢欺瞒殿下。”
他重复了大婚前说的话:“魏将军,你在孤而言,不是襄王妃可比较的。”
我望着靴子,不知这句话可信度有几分,月色迷蒙,脚下一道影子蹭在姜守的影子上,我小心挪了开。
正出着神,姜守蓦地牵住了我手,我诧异望过去,脑子还在想他是否已经醉了酒,手上却已倏地挣了开,顿时发觉这样有点不识抬举,忙揖道:“殿下恕罪。”
我望他神色,姜守不像是生气,只看着我的手淡淡道:“孤记住了,你若是不愿意时,手比脑子反应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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