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朗气清,长宁说昨夜公主府遭了贼,不晓得哪里来的江洋大盗这样大的胆子,亦不知哪里来的神通,绕过层层禁卫进了公主府偷东西,幸好公主府里没有人员伤亡,只丢失了几件玉器和金银首饰。长宁放了茶杯,续道:“高相上报为了公主安全恳请搜捡公主府,陛下没有应允。”
我松了口气,若是搜捡了,那我派人辛辛苦苦挖了一个月方见成效的地道便捂不住了。
高相既然有了疑心,那么这件事还是尽早解决的好。
我托付长宁把信交给安平,便在家里紧张等长宁带来回信。
长宁这段日子跑腿辛苦了些,可幸这是最后一封,未免连累他,我在给安平的信里与她说若是行动失败,日后追究起来,只管把责任向我身上推,不可让无妄的人受牵连。
夜里我去密道接应他们,早已过了预定到达的时辰,眼见天际泛了白,我才等到苏珏。
他扶着人快步钻出密道,那人的脊背上中了一箭,血正不停涌着。
我觉得应该是天色太暗,认错了人,待到苏珏到了跟前,我看见他扶着的是林韶,顿时脚下疲软,琉璃紧扶住我,晨光熹微,苏珏脸上零星的血迹,跪倒在我面前,沉声道:“对不起。”
郑伯把人扶过来,林韶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隐隐泛着青,郑伯去探气息,道:“还有气。”
我匆忙回神,把苏珏从地上拉起来,“马车已经安排好了,车上有易容师父给驸马换装,一路去边关躲些日子,待到…待到新帝登基,或是驸马改名换姓回京,或是公主去边关找你,随你隐姓埋名,总还有团圆的日子……”
我心里闷闷的,说未说完,一口气滞在心口,蓦地咳起来,琉璃把我扶到一边坐下,我挨着林韶,让郑伯去带苏珏上马车出城,苏珏临行担忧的看着靠在我怀里的林韶,歉声道:“那只箭是林公子替我挡住的,我对不起你们。”
我摇了摇头,想让他了无负担启程,可是嗓子一阵紧过一阵,恍惚中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像是告别了两句,也记不清了。
我和琉璃扶着林韶上马车,与苏珏分道扬镳,一路上我拉着林韶的手,害怕下一刻这双手会突然凉下去,可是我常年体寒,手上也不大暖,亦分不清是不是在暖他,还是已经凉了,我却感受不到。
我和他相处了十几年,对彼此的脾性都了如指掌,我以前觉得他是个对情爱淡薄的人,对我有些敬与怕却不是喜欢,我久病不愈日后若是一命呜呼了,他也应该不会难过太久。
在我的设想里,从来不是,如果有一天他离开我,会是怎样。
我未曾像现在这么怕过,很多很多杂乱无比的想法堆在脑子,想的是什么已经理不清,就是看着他不停流血的伤口,身上一个劲的冷的打颤。
琉璃扯开帘子颤着嗓音问马夫:“还有多久到将军府?”
“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高相堵在府门的大街上,倒没有禁军来围我的府邸,我打起精神下马车应付他,高选身后跟着一小队京畿卫的兵马,双手背于后,朗声道:“这大清早的,将军应是彻夜未归,不知是去了哪儿?”
按理说我好歹是他儿媳,不应该太放肆,便道:“高相这是何意?”
“老夫奉旨圈禁公主府,昨夜苏党余孽企图潜逃出府,老夫派人射箭,其中有一人命中,眼下四处巡查,正巧遇到将军,故有此问。”
我觉得此刻说的话大约是掺了冷气,笑起来恐怕也是冷冷的:“那么高相是没能请到旨搜捡将军府了?”
高选摇头,故作镇定道:“将军彻夜未归,难道不打算解释?”
“我为何要解释,高相若有疑虑可以请了旨来查。”
高选大抵被我气的,脸色不大好看:“…魏将军!你若寻死老夫管不着,窝藏逆党罪及九族,不要拖着我儿陪你一起死!”
“高相若有证据只管来搜捡,若没有,烦请自行离开,本将军恕不招待。”
“来人!”高相抬袖招呼,朗声道:“把马车里的人拖出来!”
我抬手挡住,道:“本将军的车辇,官阶高于三品方可窥视,本将军的宿榻,官阶高于一品且有陛下旨意方可搜捡,违者按泄露军机通敌叛国罪处置,丞相该是记得才是,莫不是被气的糊涂了?”
我踱到京畿卫众人面前,“各位官阶若没有三品,那我只得奉劝各位慎重行事,顾全了性命才是头等要紧的事。”
高选冷笑了声,自己到了马车边上,我叹道:“高相视我如眼中钉,但我还是与高相讲一声,年纪大了当早点回家颐养天年,成日里和人斗气,不是长寿之征。”
高相哼哼一声,撩起帐子看马车里的光景。
车内飘出女子惊慌大叫的喊声:“你是什么人!登徒浪子!”
恐怕我丈人听惯了青天等称呼,没能听过这个名号唤他,故而忙红了老脸把帐子放了下,一连退后了好几步,琉璃仅披了件藕色抹胸,衣衫不整的倚着马车探身调子酥麻的问:“将军,您还有多久才回来?奴家等着您呐。”
我转身去上马车,末了想起方才高选一直追着我要解释,便回首与他淡淡道:“高相既然如此执着我昨夜去了哪儿,不妨告诉丞相大人,子陵实在无趣的很,我便去青楼寻新欢去了,高相对这个解释可满意否?”
高选脸色铁青,我让马夫绕开他们进府。
一路进了林韶房间,大夫来的时候,林韶唇如纸白,诊了脉,过了许久,大夫摇了摇头道:“这支箭从背后刺入直贯心肺,公子失血过多,已经回天乏术,恐怕……”
言罢叹了口气,“还是尽早准备后事吧。”
我手脚脱力,眼前一黑恍惚中倒到地上,耳边响起很多人的声音,但都很模糊,人影子飘了无数,似乎有人在叫我:“…魏将军,你快醒醒。”
我躺在藤椅上,人中一阵刺痛,大夫擦着针绕回桌子边,收拾了药箱道:“魏将军,这位公子还撑着一口气不肯了结,可能是有什么话想说,逝世前或许会有回光返照,虽然他伤得太重,也许会就此长眠,但是…”
大夫拾着药箱的手一顿,道:“但是将军可以等一等,待到他噎了气再昏过去也不迟。”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关注林韶的太少,我和他总是有各自的事情在忙碌,即使坐在一块也难得聊几句话,这两天看着他,才发现林韶睡着的样子很好看,那只箭还插在他背上穿刺了整个胸膛,大夫说若他取出箭林韶必会气绝,不如让它搁在那儿。
我颤着手抚箭,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我在乎的人都要一个个离我而去。
我已经没了父母,再没了林韶,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雨水落在窗台上,细微的雨珠溅进屋子,空气凝结,滴滴答答泛着声响,我恍惚中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一件披风搭在我身上,我忙牵手问道:“林韶?”
睁开眼望过去,琉璃彷徨站在身后,眸子红透:“将军还是回房休息会吧,林韶他…可能不会醒了。”
她说着一阵哽咽,掩着脸夺门而出,我刚站起来想倒杯水喝,腿上一阵发酸,复跌倒在地,也不是跌的多疼,却不争气的成了个哭包。
我擦着脸,有只手搭在我头上顺毛。
林韶欲抽回手,我握了过去,抬眸望过去只见林韶如画般的眉稍动,沉默了片刻,虚弱的靠着床头浅浅一笑,把我手推了回去。
以前我哭的时候不会哭的这样不争气,林韶还没有做我面首的时候我和他无话不谈,他自诩是大哥,安抚小弟,常是这样的手段,可是后来他做了我的面首,按理说该和我更亲近才对,但似乎每一次我想亲近他,都会被他推开,他永远唤我少将军,却忘了自己是我的面首,并非我的下属仆从。
我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比和子陵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还久,他对我了解的透彻,往往我一个眼神便可以心领神会。
四周静悄悄的,寒冬的火盆冉冉冒着热气,可是身上一点暖意都没有,我再次牵住林韶,感到他的手比石头还要冷,他望了过来,簪子一丝不苟的挽着乌黑的发束进玉冠,剑眉入鬓,双眸似寒潭,一如记忆里那个林韶,但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字字清晰的道:“林韶,我记得七年前你说过做我的面首心甘情愿,现在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攥着他的手把他握的紧紧的,可是林韶并没有当即回答我。
这一瞬间似乎很久,我和他四目相对着,林韶迟疑的反握着我,泛着冷的指尖扣住我的掌心,望着我释然一笑,声音断续但极力清晰着:“魏清…我心甘情愿并非因为报答寿王的恩情…是我请求寿王留在你身边…如此,便能离你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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