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韶还是浅浅笑着,唇边染了血,面色如纸白,复伸手来抚我的发,气息奄奄的道:“你可记得…当年,你我…琉璃,是时年少,闹在一起,那时候寿王与王妃还在世,王府里欢声笑语……历历在目,再美好,亦不过如此……”
林韶缓缓闭上眼睛,反握着我的手力竭,摔了下去。
我怔愣的看着,失聪一样,耳朵再听不到一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琉璃端了粥进来,屋外下了雪,薄薄一层覆在青瓦墙头,松柏皆是白色的,入目一片苍茫。
我望着琉璃颤着手给林韶盖上被子,林韶的手垂在床边,我摸索过去牵在手里,还是刺骨的冷,心脏每跳动一次,便有撕心裂肺的疼痛,我牵着他的手贴到脸上,哑着嗓子想唤他两声,没出口就成了哽咽,模模糊糊的不成调子。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从早晨到日暮再到天黑,每一幕印在眼里,管家和子陵相继过来,他们和我说话,我茫茫然的听,过了脑子,又没能听到心里去。
子陵疑惑的捂着我的耳朵,他的唇在开合,我却连声音也听不到。
我窝在床上,屋子里点了好几个火盆,大夫和子陵在帐子外面说话,子陵时不时回首看着我,我感觉四周寂静一片,明明他们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却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后两日身子好了点,子陵来书房找我,脚步很轻,他到了书案跟前我才瞧见他,他走到我身边,取出紫毫笔在空白的纸上快速写了行字:“大夫说,你暂时失聪是因心力交瘁,静心调理段时间,很快会好的。”
我侧过头看着子陵,与他点了点头。
子陵的表情很僵硬,眸子里血丝满布,他又写,你害了病,听不见声音,让你打理林韶的后事倒会妨碍。
我复点头,在纸上写,麻烦你了。
他摇了摇头,说了些话,我靠着口型辨认,但能力不够,只得愣愣点头。
他见我点头,苦笑了声,提笔欲在纸上写字,但犹豫片刻,搁置了下,握住了我拈笔的腕子,将我收进怀里。
子陵身上很暖,窝在他怀里,我眼里涩的发紧,渐渐朦胧了视线。
他紧紧拥着我,手不住顺着我的背,仿佛又在说话,只是我依旧听不到。
到了出殡前夜,我坐在灵堂里给林韶烧了一夜纸钱,白天来往的吊唁的人不多,至了夜间,人便更少了。
我靠着棺椁和林韶说话,其实说了什么自己也听不见,心里毫无意识,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第二日只觉得嗓子干涩疼痛,眼睛更酸。
我在府里将养了些时日,耳朵逐渐能听到声以后,我偶尔去城郊转转。
寒冬腊月,皇城每年这时候总有挨饿受冻的流民涌在城墙底下,我让琉璃在城郊搭了粥棚,以她的名字行些善事。
琉璃事情办得妥帖,乘车到郊外,我裹紧了大氅缩在马车里掀了帘子看,远远看见领粥的人流排成长龙,抱着孩子的媳妇衣衫褴褛,连连唤着活菩萨。
回了府,谢翎过来看我,郑伯和他聊着天,他精神抖擞,与我恰好是两个极端的对比,我与他说了会儿话,谢翎意气风发的道:“赤月国在北疆犯我国境,陛下下令征讨,任命周将军为元帅,我受封前锋将军,明日誓师,侄子来与将军辞行。”
我道着恭喜,与他嘱咐了两句,“你是将门之后,又有功名在身,前程似锦,然须戒骄戒躁,不可鲁莽,不可感情用事。”
谢翎眉眼弯弯的笑,我方说一句,他便有十句回我,他尚未去过疆场,一派憧憬之色,恍惚让我想起上辈子刚去从军的光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看着他就像看见当年的自己。
然而我年少时没他这么聒噪,虽然我刚恢复了听觉很想听人说话,但谢翎说话总不在点子上,东拉西扯了一堆,听得让人直犯困,我迷迷糊糊睡着了,依稀谢翎在唤我。
掀了眼缝正待打起精神听他碎嘴,便看见谢翎正颤着手探我鼻息。
谢翎满面愁苦之色,“方才我还以为……”
我斜觑过去,实在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想来也是我的错,他小时候受我管束,有一学一有二学二,看来当年我自己也是这幅傻乎乎的德行。
如此一想便勾起许多对往事的沧桑感,越发觉得与才拔出尖的翠竹似的谢翎对比自己老了许多,我疲惫的唤来郑伯:“送谢将军出去。”
“侄子还有许多话没和将军说呐……”
“待你凯旋再说,我累了,回房休息。”
谢翎随大军出征的一个月后,三司会审结束,苏裕文与姜守的谋反罪落实,苏裕文在牢里疯了,姜守被剥离皇室身份,二人被陛下定在下月凌迟,其余党羽处斩,萧氏一门除前任大理寺卿萧擅外无一幸免。
那日下着小雨,我去大理寺探视苏裕文和姜守。
姜守坐在草团堆里,寒气迫人的牢内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他冷冷看着我,道:“你一开始就是姜礼的人?”
我摇头:“我并非听命于晋王,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是皇后授意我进苏党,在你与苏裕文身边做卧底,不过也差不多,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姜礼做皇帝。”
姜守缓缓起身,冰冷视线顿在我脸上,“为什么?”
“皇后对我有恩,报了这恩情方能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姜守的笑扭曲的可怕,突然转问我,“你知道韩承羽是怎么死的?”
我摇了摇头。
他走到我跟前,阴狠的看着我:“你以为皇后是好人?她和我母亲斗了一辈子,我很清楚她的为人,狡兔死走狗烹,你做了吃里扒外的内鬼,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以前看他戴着张面具做人,时时刻刻保持温谨和善的样子,时常会替他觉得累,如今撕开面具露出真面目,反倒觉得容易沟通得多,我平静看着他,问道:“你为何要杀承羽?”
姜守蓦地失笑,扶着铁栅栏道:“到如今你还不明白,韩承羽不是我杀的……我既然知道了你可能与姜礼有来往,杀了他除了刻意激怒你,迅速把你从苏党剥离出去,对我能有什么好处,你好好想想,他死了对谁最有利。”
我愕然望着他,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姜守没必要骗我。
姜守冷恻恻笑着,“魏清,你不愿意亏欠别人,但你欠韩承羽一条命,注定要你愧疚一生,真是报应。”
出了大理寺,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
我晃荡到茶楼,下午时分,日头不大,临近年关,路人匆匆。
茶楼不太热闹,我喝了两杯茶水正要起身,萧擅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他在月初时辞了官,现下便装坐着,拾起杯子饮了两口,望着我道:“将军去大理寺见过姜守了?”
“你都看见了何必再问。”
苏党东窗事发后我发现吃里扒外的并不止我一个,先前我猜到高党派人卧底在姜守身边,但是没想到那个人是萧擅。
萧擅望着茶水,道:“这是我在京中最后一日,日后我是不会回这京城了。既然碰上将军,若将军有什么疑问尽可以提出,萧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将军如果觉得知道太多没好处或是不信我的话,也可以当我没说。”
我给他倒了杯茶,“你帮了姜礼许多忙,他日姜礼登基该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为何在此时辞官?”
“知道的太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萧擅拿起杯子的手白的好似透明,看着杯口细微的裂缝道:“况且我始终是萧家的人,连自家宗族都可以算计出卖,如何能让在上者放心。”
“当初在镇江,萧沉要趁夜把账册转走,是你通知季长宁去萧府搜捡账册的对不对?”
萧擅点头,“那时我曾出言试探将军,觉得你也有可能是高相的人,平日在朝堂上水火不容许是障眼法,只是不大确定。但如今看来,将军既不与高相一派也不听命于姜礼,那么,应是皇后的人?”
“你猜得没错。”我深吸了口气,问他最后一个问题:“杀韩承羽离间我与姜守,是谁出的主意?”
他淡淡的笑,眉目秀美的紧,把手里杯子放了下,道:“此事是皇后授意,最开始让高相派人把韩承羽虏进高党平时议事的密室,并没打算杀他,皇后的意思是让韩承羽在你面前演戏,说姜守给他一包□□计划要毒死你,让他装做良心不安向你坦白,以此彻底断绝你与苏党的关系,韩承羽没有答应,高相就让人把他的骨节一点点敲碎,他的脸你应该看到了,下刀时他很害怕,一个劲咬着牙发抖,后来眼看就不行了,高相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以后让人把尸体抛进乱葬岗,待你寻到时,定会以为是苏党下的毒手。”
萧擅轻笑着:“我觉得他可以先答应下来,能活着出去再反悔也不迟,高相讥讽他是情种,你未必喜欢他却甘愿为你死,但是韩承羽说……”萧擅顿了顿,笑意牵强了些,“他不是因为爱你才宁死不答应,只是不想再骗你,死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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