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擅把茶水喝尽,望着窗外:“这处繁华旖旎的地方,古往今来葬送了太多人,若不能真正做到面狠心狠,便应找个恰当的时机退出去。”
与萧擅告辞,我去明月楼买醉,成日睡在楼里懒得出去。
到了一个月后,子陵来找我,我和他出酒楼,一场大雪在皇城下了五天六夜,腿迈进雪里快到了膝盖,白茫茫一片里子陵牵着我手,柔声道:“林公子去世后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他定会希望你好好活着,你成日颓靡着,他看见了也会伤心。”
银装素裹的时节,冰天雪地里我被冻得醒了酒,有点烦躁的甩开子陵,快步丢开他回府,子陵在我身后跟了一路,倒未再说话。
入了府身上的雪快速融了,子陵让人带我去换掉被雪水浸透的衣裳,我更了衣服蜷在床上,子陵又来给我说教,我听得烦了,便缩进被窝里装死。
子陵过来扯我被子,把我揪了出来,捧着我头目光炯炯的看了我半晌,眸色深沉的问:“若死的是我,你也会这样难过吗?”
我摇头:“我不知道。”
子陵苦笑了声,他这段日子总忘记要和我冷战,我记得原先我们还没和好,故而淡淡提醒他,“子陵,你不生我气了?”
子陵望着我,笑意说不出的苍凉,我扯开他的手窝回被子里,背对着他:“你走吧。”
我正常去早朝,陛下与折冲将军讨论前线战况时咳嗽个不停,将军担忧陛下身体,陛下道着没有大妨碍,但咳着咳着蓦地吐了口血,晕倒在龙椅上,朝堂上顿时炸了锅,常公公让几个小太监扶陛下回寝宫休息,便站在龙案前朗声道:“退朝。”
再两日,太子监国,我称病在家里休养。
上官偶尔过来看我,谈到朝中,便听他言道:“昨夜里我出宫时路过太医院,御医们点灯熬油查看古籍,然陛下病症凶险,最近已不大吃得下药。昨日姜守凌迟,陛下在勤政殿待了一天,入夜时分我与尚书大人禀报今年税务方毕,期间陛下咳声就没断过。”
北疆的战事还掀不起什么大浪,恐怕是姜守造反的事寒了陛下的心,我淡淡听着,上官在旁边烤着炉火,又道:“此番晋王进宫侍疾,陛下让晋王协办国事,朝中恐怕会有一番大动作。”
我并没有拉帮结派的心思,故而不想表示什么。
上官饮茶,望我神色,便转了个话题,说了些趣事,坐到日暮时分未留下用饭便回了。
除夕夜,我让郑伯去请子陵一起出来吃饭,席间子陵给我夹了点菜,我道谢把碗送过去接住,与他说了会儿话,他神色淡淡的,我亦心不在焉,貌合神离的吃完饭,一道去祠堂给祖先上了柱香,便各自回房歇息了。
往年的年三十俱是走流程一样与子陵吃个饭,若是子陵看起来心情不错,便和他一起守个岁吃夜宵,只是今年连番变故,家中并没有准备烟花爆竹,便就不用守岁,门口替换了新门神,挂上两盏新灯笼,屋里粘几张剪纸,也就罢了。
我在书房看了两页兵书,郑伯急急忙忙过来,道:“传旨公公在院里等着,说是陛下诏将军进宫。”
将军府离皇宫有半个时辰的车程,我进宫时我以为陛下已经驾崩了,因为远远看过去,勤政殿灯火通明,内殿里皇后,后宫妃嫔和公主们正拽着帕子哭个不停,呜咽声铺天盖地,大臣们跪在殿外,一脸沉痛之色。
常公公领我进去,姜礼正跪在陛下身边,倒不是平素的面无表情,看着他的背影,隐隐觉得憔悴了些,玄青色的衣袂盖在他握着陛下的手上,无端的让人觉得苍凉。
陛下已然不大认得出人,我跪在他面前,他朝我伸出手,却唤道:“……长君。”
我摇着头,道:“微臣是魏清,陛下。”
陛下连声唤我为长君,我微微避开他伸过来的手,陛下的手慢慢垂了下去,姜礼面色沉重的上前,遮出一片影子,他将陛下的手放了正,声音嘶哑:“陛下…驾崩…”
他刚说出的口的几个字眼,非常的模糊,让我以为他是在哭。
我扭头望他神色,姜礼微阖上眼睛,复朗声道:“陛下驾崩。”
大臣们从殿外涌进来,常公公宣读完遗诏,众人相继参拜姜礼,三呼万岁,我跟着跪倒,蓦地抬头望过去,仍旧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沉甸甸的玄青色,压的人喘不上气一般。
后来几日,礼部与銮仪卫内务司安排国丧事宜,大行皇帝驾崩的第三天,太后食不下咽,伤心过度,也相继薨逝,时下新年,张灯结彩的皇城一夜之间全覆了白绫。
官停百日,举国居丧,与嗣皇帝一起给大行皇帝与太后守灵,隔着两步远,我与一众大臣跪在姜礼后面,姜礼一身缟素,白衣素冠,不知为何,看着他的背影,总让我觉出丝心酸来。
灵柩里躺着的是他亲爹,他自然会难过,只是我原本不知道,他这样的人也会难过。
大行皇帝遗体葬在茂陵,灵位入太庙,庙号世宗,谥号孝武。
姜武帝姜麟在位二十余载,扩土开疆,励精图治,改良币制,盐铁官营,生于重华宫,崩于勤政殿,享年四十有一。
国不可一日无君,前线停战服丧一月有余,朝中事务堆陈,国丧过后,礼部择吉日为嗣皇帝准备登基大典。
尔后新帝登基,祭祀天地,昭告百姓,大赦天下,是年改年号为建平,册生母王皇后为太后。
建平元年,百废待兴。
下了早朝,姜礼身边常年侍奉的德公公唤我留步:“陛下请将军去勤政殿议事。”
勤政殿外折冲将军也在等着,正是开年,六部尚书与姜礼汇报完,德公公让我和折冲将军一起进去。
姜礼身着常服坐在龙案前,与折冲将军问完了前线的战事,便让他退下了。
我垂首站在一边,久等不到姜礼发问,疑惑的抬头望过去,只见姜礼的目光顿在我身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问我:“前线连番告捷,谢翎屡立战功,朕有意嘉奖他,谢翎是将军的侄子,应该知道他的喜好,朕该赏他些什么好?”
不知为什么,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谢翎恐怕眼下最想要的是萧擅,这想法浮出水面我便把它快速压下去,不禁被自己的荒唐念头逗笑,然姜礼等我回话,我揖道:“臣与谢将军虽为亲眷,但谢将军已然长大,喜好亦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臣实在不知。”
姜礼捧着本奏折看,调子缓缓的道:“无妨,将军当年也上过战场,若是将士打了胜仗,最想得到什么,将军不妨说来听听?”
我恍惚记起那年平江战场回来,站在城墙上的满目烟花,发呆了许久,德公公上前唤了我一声:“魏将军?”
我匆匆回神,忙揖道:“臣御前失礼,请陛下恕罪。”
“将军方才在想什么,想的什么这样入神?”姜礼从龙案上下了来,停在熏笼跟前,扇了点熏香嗅着,“或只是在发呆?”
“发呆。”
“呵。”姜礼走到我跟前,声音低沉的道:“若不是素知将军诚实,朕还当将军是连敷衍都懒得做了。”
我觉得姜礼话里有话,一来他曾说我口不应心言不由衷,并不是诚实的人,二来他平素阴晴不定,我确实是懒得敷衍他。
但他丢给我台阶,我连连称是,莫不狗腿的道:“陛下说的对。”
他看着我的目光似笑非笑,道:“退下吧。”
出宫门乘轿,一路回将军府,行至顾曲巷时,我让轿夫转道去城楼。
很多年没爬城墙了,还是和记忆里一样,只是多年前爬上去一点也不累,现在走到一半便气喘吁吁。
我走不动了,便停在半途,视野虽窄了点,入目的景致与以往却生出许多不同。
蹲坐在城楼台阶的半腰处蹲了许久,天色将暮未暮,我歇的够了,复走下去时,迎面撞见个人。
我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看见她,所以有些惊讶,便问道:“高小姐有认识的人在此处当值?”
高萱萱正想着事情,迈着台阶的步子一顿,闻言抬头望着我,莞尔一笑,施礼道:“魏将军。”
她邀请我和她一起上城楼,边走边说着话:“将军可认识齐勉?”
“高小姐说的可是刑部尚书齐大人的长子?”
“是他。”萱萱脸上带着笑,很是明媚动人,“他在京畿卫当差,今日轮守城楼,我来看看他。”
这话听的奇怪,我记得高相曾说她与长宁两情相悦,如何又与齐大人的公子牵扯着,但打听的太多,未免交浅言深,便淡淡应道:“我曾听季大人提起过齐公子。”
“算起来,我应当谢谢长宁。”高小姐柔柔说道,“不知道季大人何时有空,我和齐勉想请他吃顿饭。”
这话说的更奇怪,我略带疑惑,很想问个明白,但压制了下去,道:“我…与长宁泛泛之交,并不知道他何时有空,不过如果高小姐不方便,我可以帮小姐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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