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氏兄弟

第5章


他抬起头郑重地问道:“禹卿,这笔钱派啥用 场?”
“我准备同浦家兄弟合办粉厂。” 荣宗敬脸色陡变。好呵,他的销粉主任和办麦主任联手另起炉灶办粉
厂,要同他这个东家唱对台戏!而且还上门向他借钱!他又生气又觉得好笑, 如果荣宗敬手中有 5 万元,早就再办一个新厂了,他向来是借他人之钱办实 
业的,茂新粉厂是,振新纱厂也是,岂能借钱给他人去办厂!他看着面前不 卑不亢的销粉主任,转而一想,却又为手下两员大将的想象力和气魄震动了。 
他们并不瞒他;还找他情商借款,说明是胸怀坦荡的。而这—切,不正是他 荣宗敬办事的风格吗?
“地皮有着落了吗?”口气是温和的。
“苏州河边有块地基,原是鸿章纱厂盖栈房出租用的,经熟人介绍,价 钱还公道。”
“好地段。”荣宗敬称赞说。“机器呢?”
“正在向洋行洽购。” 荣宗敬给王禹卿递上一支烟,自己也取了一支,点着了火。他又发现
机会了,于是正了正身子,郑重地问:“禹卿,你想做大老板吗?”
“想。家父嘱我在上海混出个人样,当然不是终生做个伙计!”
“那好,我想做老板,你想做老板,浦家兄弟也想做老板。为什么我们 不能一起合伙干呢?如果我们三家联手,就可以在上海闯出半爿天来!禹卿 
老弟是个明白人,聚则兴,散则败,想想这个道理吧!”
“如果合伙,荣先生能投资多少呢?”他试探着问。
“我与德生各出 1 万元。”
王禹卿灵活的大脑顺着这思路盘算来了:荣家 2 万元,浦家 1.2 万元, 他自己投入 8000 元,共计 4 万元。与鸿章老板协商,以租用栈房的方式改 
建成厂房,就可省却建筑费 3 万元。租金往高里算,一年 400O 元吧。向洋 行定购机器,是可以分期付款的,第一期付款 2 万元足够了。这样,尚可有
1.6 万元作为开办费。新厂既然是与荣家合伙,就可用茂新“兵船牌”商 标,十分有利;办麦和销售可由他与文汀统一调度,兼顾双方⋯⋯如此这般 
谋划下来,他领悟到荣宗敬“聚则兴”的道理了。
新厂决定取名福新,由荣宗敬出任总经理,王尧臣为经理,浦文汀任 副经理兼办麦主任,王禹卿仍任销粉主任,荣德生则挂了个公正董事⋯⋯这 
空头衔对好好先生再合适不过了。从此,荣氏企业“三姓六兄弟”的格局形 成了。
进退成败的关键人物
王禹卿即往来于南北各方,他善于应酬,长袖善舞,加上有“兵船牌” 商标作号名,茂新福新的面粉销路大开,常常是产品尚未出厂,已为客帮订 
购一空。福新开工的头一年,就获利 3.2 万元,盈利率达到 80%,是荣氏 企业历年来最高的。
这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欧洲爆发了,西方列强忙于战争无力东顾, 还纷纷向中国大量订购面粉。荣宗敬看准了面粉工业大发展的苗头,不失时 
机地大力扩充,股东们议定三年内不分红利,把全部盈余用来添机办厂,扩 大再生产。从 1914 年至 1922 年 8 年间,无锡茂新系统发展为 4 
个厂(其中 四厂在济南),上海福新系统发展为 8 个厂(其中福五在武汉),日产面粉 8.6 万余包,占当时全国面粉总产量的 
29%。这种高速度不仅在中国绝无仅有, 在世界产业史上也是罕见的,荣氏企业己稳操“面粉大王”的桂冠。
荣宗敬并不满足于“面粉大王”的称号,他又集中全力向纱布行业挺 进了。江南有句俗话:江阴强盗无锡贼。充满了冒险精神的荣宗敬综合了“强 
盗”和“贼”的两大商业特性,他渴望的黄金梦是要既做“面粉大王”又做
“棉纱大王”!他已经在上海苏州河上游的周家桥建立了申新纺织一厂,正 准备在无锡建立申新三厂。二厂的招牌空着,是有用意的。今天刚结束了同 
上海纱业巨头穆藕初、聂云台的会谈,以 40 万元买下了祝兰舫的恒昌源纱 厂,心中十分得意,经过添机整顿就可以投产,这就是申新二厂。
崭新的黑色轿车沿西藏路北上,转入苏州河越过新闸路桥,就到福新 一、二厂了。
荣宗敬叫司机在福新一厂门口停车,他对福一这只老母鸡是格外关切 的,总盼望要从它身上多挤出几只蛋来。作为茂、福、申系统的君主,他从 不让部下有一刻清闲。
走进福一办公室,没有看到王尧臣。推开里间,却发现王禹卿躺在榻 上抽鸦片。
“怎么还抽?”荣宗敬浓眉紧锁。
“偶尔香香。”王禹卿红着脸说。
“禹卿,你是那一年来上海的?”
“14 岁⋯⋯是光绪十九年吧?”
“令尊王梅森临行时的话,还留在耳际吗?” 这句话问得很厉害,“不混出个人样就不要回来见我!”父亲的话过去
是王禹卿自勉自励的动力,目前却实实地戳到他心上的痛处了。
“当年,你我都是背着铺盖在苏州河上岸的,我们不是靠实力办实业, 而是凭志气和精神。商战很残酷,竞争很激烈,我们基业初成,任重道远, 
我不能没有你,而你的精神却要在吞云吐雾中消蚀干净啦!”
自从相识相交以来,荣宗敬这样严厉地批评王禹卿,还是头一次。王 禹卿是得理不让人的,今天自知无言自辩,他长叹一声,双手抱头坐下了。 
荣宗敬还是不放过他,“连烟都戒不掉,开拓事业的毅力从哪里来?再 过数年,我担心你会成为流落街头的瘪三!家资巨万的膏梁子弟,染上这东 
西终至暴尸街角的人,在上海还少吗?到那时你有什么脸回去见青祁村的父
老!” 王禹卿受不住了,他左右开弓劈劈啪啪自扇着耳光,两道血痕从嘴角
渗了出来,他不去擦拭,却从腰际掏出自备的勃朗宁手枪,说:“荣先生, 我什么话也不说了,只求你一件事:再看到我抽这东西,就给我一枪!”
荣宗敬笑了笑,他站起来从榻几上拿起烟枪,双手握住两端,使劲往 膝上一磕,“卡嚓”一声折成两截。“我只没收烟枪。开手枪没有学过,还是 由你自己来吧!”
1934 年 3 月,中国银行和上海银行(这两家银行都与荣氏有密切关系) 传出风声:即日起,将不再给申新放款。于是数十家银行钱庄闻风而动,纷 
纷发表声明,要将申新的新旧欠款全部收回。上海江西路 58 号三新总公司 大楼内,各行庄讨债人日夜坐催,通宵不散。荣宗敬一再请求通融,无济于 
事,终因身心交瘁而至中风,躺倒了。
总公司要求无锡申三和茂新系统调度资金救急,申三股东却联名写信 给荣德生,说:申新三厂是股份无限公司,一向独立经营,决不同意跟其他 
各厂捆在一起。荣德生十分为难,他心里也清楚,申三与茂新系统目前也只 能勉强维持,一杯水是救不了一场大火的呀!
至此,荣宗敬只得宣布引退,发表声明让王禹卿接任三新总公司总经 理,同时仍兼福新面粉公司经理。银行界和社会舆论立即集中到王禹卿身上: 
这位长袖善舞、应变有方的角色临危受命,有没有回天之力呢?
王禹卿自从戒绝了鸦片,香烟却抽得更凶了。他既不到总公司上班, 也不露一点声色,杜门谢客,关在书房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荣宗敬无奈,只得派大侄儿伟成赶回无锡,向荣德生详细报告情况。 他挣扎着叫侄儿转告弟弟:“倘若度不过今日的难关,事业就毁了,荣家的 
身价将一文不值!”坐卧不安的荣德生在荣巷书房里踱着步,听大儿子讲完 这句话,又看了看握在手中的一把紫砂茶壶,猛然悟到:他们兄弟所创造的 
事业,正好比手中的茶壶,一旦破裂,拿着半爿又有何用?一向小心的荣德 生,终于以破釜沉舟的大决心出面调度了。
上海银行总经理陈光甫是荣家兄弟的老朋友,中国银行常务董事宋汉 章是德生的儿女亲家,而中行总经理张喜 ao 又是汉章的多年知交,与荣家 
的交谊也不薄。尽管有这几层关系,空口说白话还是不行的,荣德生断然决 定将手头所有的股票、债券、存折面值共 1100 万元,同时又行使无限公司
经理职权,将申三财产 600 万元作为抵押,一夜间与上海通话十一次,终于 商得中国、上海两行暂借 500 万元。第二天上午九时,荣德生带着各种票证 
乘早班车赶往上海,在中国银行立契签字。至此,各行庄才答应照常兑付, 大局初步稳定了。
可是,到 7 月 4 日,中国、上海两行付款到 280 万元,却突然停止付 款了。说是总经理王禹卿并未到职,三新总公司无人负责,申新支票一律退 
回。王禹卿又一次成了新闻的焦点,也成了荣氏企业进退成败的关键人物。
7 月 13 日,上海银行总经理陈光甫去向王禹卿劝驾。一直不见客的王 禹卿破例在豪华的客厅里会见了这位金融巨子,给他看了一份“致荣德生坚 
辞三新总公司总经理职”的函件。
陈光甫大惊,说:“禹卿兄!此函发表,岂不自陷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王禹卿又点着了一支烟,冷静地说:“光甫兄,我不否认有明哲保身的
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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