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王朝·大地棋局

第24章


回头你也备些什物,派人给她母子送去。也真是难为她了。那些桔梗、玄参、丹参等特产,就让太医来取,交给尚药局存着备用吧。”赵匡胤听了,微微有些吃惊,心里猜测着符皇后——也就是他封的“周太后”——的心情。赵匡胤很吃惊,自己竟然在这件事上没有丝毫的快感,反而仿佛被沉重的愧疚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一种深刻的悲哀与愧疚,在情绪的大海中突然浮出水面,在这悲哀与愧疚中,又混杂着忽隐忽现的怜悯。
  “见鬼!我真是个混蛋!”赵匡胤在心里暗暗咒骂了自己一句,这才感到稍微宽舒了一些。
  “用你的名义送就是了。”赵匡胤补上一句。
  “是,陛下!”
  如月本来打算说,自己身上的新背子是用小符送来的四窠云花绫裁制的,又想到他也许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新衣衫,内心犹豫了一番,终是对小符送来四窠云花绫之事只字未提。
  “对了,周太后派来的人说什么了没有?”赵匡胤突然想起钱阿三说的关于西京的话。
  “没有啊,送了衣服就离开了。”
  “哦——”赵匡胤看着小德昭、琼琼和瑶瑶三个孩子正“吸溜”、“吸溜”地喝着小米粥,仿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符姐姐的命也够苦的,还请陛下——”如月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不该再多言了,硬生生打出了话头,低下头去,眼光落在脚尖,手指轻轻抠着衣襟的边儿。
  赵匡胤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个我知道。世宗也是命苦,长子、次子、三子都被后汉的人杀害了。长子宜哥还算有个名字,次子、三子竟然连名字也没来得及取。”
  说到此处,赵匡胤不能不怀想起自己与如月那个刚刚出生便夭折的孩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如月仿佛察觉到了赵匡胤的思想,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幽然叹了口气道:“是啊,周太祖登位后,给他孙儿赐名,可是,人都没了,只留个空名有啥用呢?”
  “左骁卫大将军,左武卫大将军,左屯位大将军。后来,一个追赠为越王,一个追赠为吴王,一个追赠为韩王。有总比没有好啊!”赵匡胤追忆着故人的儿子,生硬地回答道,脑海里依然晃动着一个模糊的孩子影子,一个他永远也不可能勾勒出清晰轮廓的孩子的面容。
  “有人心里惦记着他们就够了!”如月微微抬起头,看到赵匡胤的眼中似乎闪烁着泪光,心里颤动了一下。
  “你符姐姐派来的人可曾说起宗训和他弟弟熙谨的近况?”赵匡胤问了一句。这时,如月发现他将“周太后”的称呼换成了“你符姐姐”,而且直呼宗训和熙谨的名字。
  “都没有说。熙谨与宗训一起跟着符姐姐,也算有个人照顾。”
  “哎,只是不知道宗训其他两个弟弟的消息。兵变那天,后宫乱哄哄的。你符姐姐说,当日两个乳娘带着熙让、熙诲,在几个内监与侍卫的陪同下,去东华门外街市场上逛街去了。自那之后,再无音讯。估摸着是因为害怕,在民间藏匿起来了。”赵匡胤喑哑着声音说道。
  “陛下也要小心为是。那个韩敏信也至今不知下落,真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情来呢!”如月睁大眼睛,用黑而明亮的眸子深情地望着赵匡胤。
  其实,这一刻,赵匡胤动了一个念头:“我该派人暗中监视周太后的动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至于韩敏信、熙让、熙诲,也需暗中寻访。不为我自己,也要为我的孩子们做些防备才是。”不过,他并没有将这个念头说出来,他是不会告诉如月的。
  当赵匡胤心中冒出那个念头时,如月明亮的黑眸又黯淡下来,拿眼睛幽怨地瞟了他一眼,她看到自己的夫君正扭头满怀柔情地看着琼琼,但是,让她感到困惑的是,在那张满怀柔情的脸上,为什么似乎还隐隐渗透出一种令她感到战栗的寒气呢?
  五
  “陛下心事重重地来找我,是为了李筠之事吧?”赵普问道。他眯着眼,坐在中堂的椅子上,微笑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皇帝赵匡胤。
  “掌书记说得没有错。不过,也不仅是这件事。”赵匡胤说话时,眼光停留在天井一角的数丛小竹子上。他盯着其中一根竹子的枝头。那根竹子在午后的微风中微微摇晃,枝头的竹叶随之晃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摇晃不定,就如同赵匡胤此刻举棋不定的心情。
  “陛下在担心什么呢?”
  “朕担心棋局走错一步,满盘皆输啊!”
  “哦?”
  “朕想放李筠回潞州。范质大人说的意见的确是有道理的。也许这次放他回去,他就会回心转意,明白朕的心意。可是,如果他执意与朕为敌,那岂非就是朕放弃了避免战争的办法吗?”
  “陛下是想软禁李筠,或者是杀了他?”
  赵匡胤愣了一下,说道:“说实话,朕不是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
  “那陛下现在想好了吗?”
  “朕觉得头疼啊,不管往哪条路上走,都可能被天下人指责!朕若在京城软禁李筠,遍布天下的节度使必然大起疑心。如果在京城杀了他,恐怕天下人会说我是个暴君。若放李筠回潞州,则极可能导致一场甚至一连串战争。唉! ”赵匡胤苦着脸叹了口气。
  “陛下,您后悔了?”
  “什么?”赵匡胤一惊,眼光离开了摇摇晃晃的竹叶子,看向赵普的眼睛。他看到赵普的眼睛里闪着精光,没有一丝笑意。
  “后悔披上黄袍了吗?”
  “不!朕不后悔。”
  “既然不后悔,又何必如此犹豫不决呢?的确,目前的情况,陛下无论走哪条路,都可能被天下人指责。可是请陛下想想,难道您是为了赢得赞许才承受这天子之位的吗?陛下不是说过,要改变五代留下的乱局吗?如果需要以战止战,那就该战;如果有一线赢得和平的机会,就要去争取。至于是否放李筠回潞州,微臣左思右想后认为,还是得放。不放李筠,或在京城杀了李筠,虽然可能避免与潞州一战,但是可能导致天下节度使惊惶猜疑,甚至可能使天下离心。这对于我初立不久的大宋王朝绝对不利,说不定会动摇我大宋的根基。放李筠回潞州,的确有可能导致陛下与潞州之间发生一场激烈的大战。但是,陛下请想一想,除了李筠,除了潞州,还有南唐、吴越、后蜀、南汉、南平、北汉、契丹,陛下要消除五代乱局、十国杀伐,难道就有可能避免所有的战争吗?”
  “哎,掌书记,你说,如果天下各国都相安无事该多好?那样,百姓就可以安居乐业,就不会因为战争而妻离子散。有时候朕常常在梦中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你说说看,天下各国,为什么就一定要相互攻伐呢?”
  “陛下,您的希望,何尝不是微臣的期望。可是,陛下,您想想,天下各国,你担心我夺了你的地,我担心你抢了我的粮,彼此之间是不可能避免猜忌的。有猜忌,就会有防御与反击。有的国家会选择主动出击争夺先机,有的国家会选择保守防御,也有的国家会被动选择抵抗,有的国家则干脆选择投降。所以,天下各国,有合纵,有连横,有联盟,有分裂。还有,再退一步说——”赵普话说了一半,目光转向天井,似乎突然陷入了深思。他的目光失去了焦点,不知是看着竹子,还是在看中堂对面的影壁,或是看着虚空。
  赵匡胤思索着赵普刚刚说过的话,没有打断赵普的沉思,等着他随时把未尽之言说完。
  过了片刻,赵普仿佛回过神来,眯着眼睛,脸上露出略带神秘的微笑。
  “再退一步说——陛下,你可曾听说过?”
  “什么?”
  “山中的野兽,往往会在一个地方撒上一泡尿来向其他野兽表明——”赵普说到这里,似乎故意打住了话头。
  “表明什么?”赵匡胤问道。
  “表明——这儿是自己的地盘。如果有其他野兽不小心闯入了这个地盘,那个在这里先撒尿的野兽就会对闯入者进行攻击。它们之所以对闯入者进行攻击,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地盘受到了侵犯。因为,自己的地盘被侵犯,意味着它们原本拥有的食物、水源、驻地、交媾的对象等等一切都可能被抢夺。所以,它们必须反击。这也许是野兽的天性吧。”
  “掌书记的意思是,人与野兽没有什么分别,也有这种天性?”
  “不错。在捍卫自己赖以生存的食物、水、驻地方面,人恐怕与野兽存在类似的天性!所以,男人也会为女人而战斗,因为没有女人,就无法传宗接代。后代子孙,就是我们每个人生命的延续,所以,男人争夺女人,不仅是为传宗接代而战,说到底,恐怕是为自己而战吧。”
  “这么说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战咯?按照你的说法,朕与李筠的争斗,与野兽之间争地盘没有什么两样?”赵匡胤听了赵普的言论,感到颇为沮丧,甚至感到心底隐隐升腾起怒气。
  “微臣方才谈的是野兽的天性和人的天性。但是,人会说话,人会思想,这就不同于野兽了。所以,微臣认为,人一定有超越野兽的地方。”
  “说下去!”
  “微臣读书不多,有些事也说不清楚。说实话,微臣一门心思想要当大官,当个好官,能治国、治人。大禹治水,让河流改道,这是战胜了物的天性。治人,就是要改变人的天性。人的天性,有好有坏。孔夫子说性本善,可是微臣有时想,人性有善有恶,而天性可说无善无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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