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南北天桥

第76章


比起证明明楼的身份这件事,他实在微不足道。
  面对藤田芳政的质问,汪曼春看起来很平静:“这事事发突然,若不是明长官的舌头实在厉害,也不会这么快就把消息放出来。”
  “哦?”藤田芳政满脸怀疑:“明楼和明诚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孤狼的死,难道会是他们的预谋,那未免也太不聪明了一点。”
  汪曼春不急不慌,缓缓回道:“您有所不知,孤狼的死,我只说了其一,并没有说其二。”
  “其二是什么?”
  “枪响的时候我人还在七十六号,第一个发现孤狼尸体的是我队里的行动队员,他参与过毒蝎的追捕,也见过毒蝎。据他汇报,孤狼死的时候,附近有一个人影,很像毒蝎。”
  “什么?”藤田芳政很是震惊:“你怎么没带他过来。”
  “他不过是个小队员而已,没见过世面,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又怎么可能经得起您和明长官的盘问,逼急了,更什么都不知道了。所以,我才提议您和明镜一起去苏州,若毒蝎真还活着,不会无动于衷的。”
  藤田芳政深了口气,看着今日口若悬河的汪曼春,心里有些没底。他与七十六号打交道甚少,偶尔也是和梁仲春居多,但汪曼春风风火火的性子他有所耳闻,与此刻的人南辕北辙。
  只是,若汪曼春所言不虚,那明天的行动,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藤田支着手,询问汪曼春:“明天的行动,汪处长怎么看。”
  “先发制人”
  “若明楼真打算动手,明日凌晨的火车,今晚就要上车,时间这么匆忙,他想必会马上着手准备,我会即刻待人,包围明家,以防万一”
  带人围困明楼,所说是个良策,但就怕会有反效果,藤田又问道:“若是他被盯紧了,所性不动怎么办。”
  汪曼春答道:“不会的,他们知道我与明镜素来不和,若毒蝎没死,一定会上钩。”
  藤田芳政沉死了一会,对汪曼春说道:“好,一会儿你去高木那里,让他去白鸟青木那里领一队人。明日火车发车之前,你们过来,以防万一。”
  白鸟青木,特高课里的二把手,让他来跟着自己,这不是不放心吗。汪曼春挑了挑眉,详装没听懂藤田的怀疑,领命称是,随即带兵出门,准备包围明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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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明楼和明诚离开特高课之后....
  一出特高课的大门,明诚就压低声音慌张问道:“大哥,现在怎么办。”
  明楼脸色低沉,健步如飞,低音回道:“回家见大姐再说。”
  二人开上车,如矢离弦。
  明楼的脑子很混乱,是前所未有的无措。他连叹几口气,始终想不出退路,他想他需要先看见明镜,看见明镜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才能先褪下心中弄弄的不安,才能有继续前进的勇气。
  车内很安静,明楼乱,明诚也乱。
  一切都变了卦,汪曼春入狱,藤田也还算信任他们,死间计划原本已经到了末尾,然而,汪以秋的死,将一切炸的面目全非。
  她到底知道他们多少的底牌,到今天,他才发现,一路走来,步步她都看在眼里,他们留下的足迹自认无痕,却不想每一笔她都记的清清楚楚。只是到死也未曾伤害过他罢了。
  车像是撞进了明家,一停车,明楼冲下来,连车门也没管,用力推开家门,门框震的巨响,明楼来回扫视着客厅里熟悉的摆设,控制不住看向楼上低声唤道:
  “大姐...大姐...”
  明镜的脸从楼梯的尽头探出,她一如既往的端庄、典雅,脸上还挂着懵懂的单纯。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被明楼的失态有些吓到。她扶着身上旗装的腰身,啪嗒啪嗒的跑下楼来,看着明楼,疑惑问道:“怎么啦,怎么啦,怎么这么急呀。”
  明楼的眼眶有些红了,他突然觉得有点委屈。姐姐守了他一辈子,护了他一辈子,一生未嫁,未曾享过一天无忧无虑的呵护,现在,因为他的过失,让她陷入如此险境。
  明楼保住了明镜,抽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大姐...”
  后进门的明诚驻足在家门口,深深的垂下了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明镜被弟弟突然的举动吓到了,明楼自小沉稳,回国之后更是高深莫测,即使是他的亲姐有时也是觉得难以亲近。弟弟很久不曾向她撒娇了,明台离开上海后,她更是觉得寂寞。
  然,明楼这罕见的举动,呜咽的声音,让明镜明白了一切。
  明镜悬在空着的手臂慢慢环住了明楼,她一下一下的拍着,抚摸着明楼的背脊,声音柔软,带着上海话的娇嗔:“怎么啦,我的好弟弟,吓成这个样子。”
  不同于明楼的高大,明镜纤细矮小。但她就像一个慈母,面对明楼的无措,她稳如泰山,她聪明的预料到此刻弟弟的心情,和她即将面临的境况。但她的脸色却是轻松,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和担忧。她眼睛里还有笑意,话里宠溺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年幼的孩子。
  明楼握住明镜的肩膀,看着明镜,缓缓说道:“大姐,我们暴露了。现在藤田怀疑我,但苦于没有证据,他想要挟您为人质,以此试探我,让您同他一同前往南京。”
  明楼或许是因为慌乱,又或许是已没有多余的时间,他这话说的有些突兀,但核心的意思还听的出来。
  明镜没有什么反应,看上去很从容,她沉静的看着明楼,拍了拍他紧绷的身体,又理了理明楼散落在额前的碎发,轻轻说道:“然后呢,告诉姐姐,你有什么安排。”
  明楼看着满眼信任,一如既往的大姐,气息紊乱。他不由得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无措的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沉重:“我不知道大姐...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您平安。”
  明楼的话音压的很低,他虽没有落泪,但却仿佛正嚎啕大哭。他每说一次不知道,眼里的自责和后悔就多一分,他看着明镜,气若游丝:“大姐,我早该听阿诚的话,让您提前撤离。都怪我太自负,才会到了这般,退无可退的境地。”
  明镜笑了,仿佛想在遇险的不是她一样。她看着明楼,语重心长,像过去教导明楼习字读书一般,像告诉那年尚且年幼的明楼人生之道一般:“好弟弟,退无可退,就无需再退了。”
  明镜抬起手,抚上明楼的脸颊,心中勾勒着掌下的轮廓。她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自己的弟弟了呢,此刻,她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辛苦养育的孩子,已经玉树临风,是顶天立地的志士。
  明楼、明诚和明台,三个孩子,都走上了这条路。她虽有不舍,但确是自豪。其实,早在明台平安活下来的那一天,明镜就已经心满意足,再不惧死亡了。
  明镜眼里的决绝是明楼所熟悉的,那样明亮耀眼的光芒他见过无数次,无数个以决绝姿态赴死的同志,都有和明镜一样的眼神。
  明楼慌了,他对身后的阿诚说道:“阿诚,带上抢备足子弹,趁藤田还没包围,带大姐从后墙翻出去。若遭遇宪兵阻拦,就和他们.....”
  “就和他们怎样?鱼死...网破吗。”
  明镜拦下明楼,双手托起明楼的双臂,拍了拍。明楼知道,这话只能嘴上说说,如果真的跑了,是怎样也跑不出去的。藤田也好,汪曼春也罢,恨不得他自乱阵脚,不打自招。
  可是,他不甘心,他闯的祸,他冒的险,后果,为何是明镜承受。
  不论明楼和明诚的表情是多麽严肃,明镜始终安之若素,她轻叹了口气,笑着说道:“你一向是家里最聪明、最镇定的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能应付自如。今天...今天你是怎么了?”
  明楼不敢再看明镜了,酸涩的眼睛不住闭合,眼泪也快落下。明镜按奈住明楼,故作轻松道:“明台不是已经走了吗,藤田没有证据,不能拿我怎样。我若现在离开,你们必定暴露,我若按照计划....”
  “按照计划也只有死路一条————”
  明家的大门被用力的推开,门框的震响甚至比明楼回来时候更大。即使站在屋内,外面一队队宪兵包围明公馆的走步声,枪械声还是听的清楚。
  汪曼春终于推开了16岁的她,以血浸染都穿不透的铁门,堂而皇之、趾高气昂的走入昔日她梦一般的家园。
  她背着手,笑的灿烂,不顾屋内人的愤怒与惶恐,半嘲讽的对明镜说道:“明大小姐,您说的对,若是您现在跑了,我马上就能逮捕这明公馆的所有人。可是,就算你不跑,藤田芳政一时拿您没法子,我手上关于您的好事,可多了去。”
  此刻,汪曼春仿佛实现了多年前的诺言,她会笑着,看明镜死的那一天。
  
☆、第八十四章
  汪曼春的十六岁,是怎样的年华...怎样的精彩...怎样的生动呢。她不记得了,那仿佛已经是另一个人的人生。
  倘若青春这种东西的确存在的话,那汪曼春的人生就以此形成裂谷,这之前的是前世,而她的今生,注定活在没有曙光的地下。
  她最讨厌雨天,最厌恶下雨的声音,若是不小心淋了雨,那身上潮湿的地方,就像是被盐酸浸过,硫酸烧过——火辣的疼痛与炙热。
  “汪小姐,我警告你,离我的弟弟远一点,他现在所承受的,都是拜你所赐,你配不上他,你只不过仇人的劣种,下贱女子,离他远点,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你迈进我明家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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