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南北天桥

第77章


  不会忘记,直至她骨毁人消都不会忘记,明镜那一天的眼神。
  那一天,明镜穿着尚好的锦衣缎子,素雅的颜色衬托的她分外端庄。她坐在车里,注视空中缓缓摇下了车窗,居高临下的看着趴在地上一身血污的自己。
  她明明是在跟自己说话,眼里却根本没有倒影,她轻轻瞥了自己一眼,像是看见什么恶心的虫子,缓缓的...她靠近车窗注意着自己的眼睛,然后撇出一抹皮笑。
  她的自尊、骄傲、人生都瞬间化为委灰,明镜告诉她,她自认为幸福美满的家世,正是她厌弃她的原因。她自认为正直善良的人格,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伪善的面具。她认定的那份坚定的爱情,比不上她的一句话。
  明镜若想,那汪曼春的一切便都可以失去,甚至连汪曼春本身的存在,都不值一提。
  然后,一切正如同她所说的,她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那一场梦境而已。明楼走了,象征着明镜的话的真实。
  明楼走时留下了一张字条:“照顾好自己,别来找我,我不会见你,”
  她曾经向往与他并肩,投身于祖国的意气风发,曾幻想过与他的琴瑟和鸣,都蒸为水汽。她可以不在乎明镜说的一切,可以理解他被迫离开,却不能接受他不要她。若他不要她了,那...明镜所说的一切就都是真的了,他离开,也是因为,他认同了明镜的话。
  他一句分手,利过世间最毒匕首的刀锋,一身狼狈的她是明镜眼里最下作的动物,她仿佛就以此种姿态撞入了明楼的眼,此后,她该何去何从,她所坚信所有有他的现在和未来尽数毁灭,汪曼春的在人生那一刻停止。
  接下来,所有思念他的岁月都成为了空洞的幻想,爱一个不知是否还爱自己的人,就像欣赏一种残酷的美。她的等待,更清楚的丈量她与幸福的距离。
  她不忍怪他,便把一切的始作俑者归为明镜。
  汪曼春笑着走了进来,当年明镜带给她的那份屈辱笼上心头,让她的理智尽数瓦解,变为最疯狂、最凄厉,也是最真实的她。
  “汪曼春!”
  明楼大声的呵责声,汪曼春下意识的脚步一顿,收敛起自己的唇边的放肆。
  明楼往前上了一步,护在明镜身前,冷冰冰的看着她说道:“谁让你进来的。”
  瞬间疼痛侵袭,汪曼春只觉一双手掐住了她的颈让她难以呼吸。又是这种眼神,淡淡的,满不在乎,里面有不认同和一些其他复杂的情绪,仿佛在说,“你本不应该是这样”。
  他看向她的眼神里无论何种时刻,总有怜悯和悲哀。他劝她回头,却不知道他这样又和当年的明镜一样否定了她现在的一切。
  若她现在错了,那以前就是对的,若她当年没有犯下过错,那为何他们要毁了她。
  一种抑制不住的悲哀笼上心头,汪曼春笑了,笑她自己,竟还和一个孩子一样听他的训话,笑她自己仍死性不改,她抬起手,一如当年明镜的轻蔑:“明长官,到了今天还是好大的架子啊。”
  “架子?”明楼挑眉:“没经过主人允许就擅闯我明家家门,是我摆架子?”
  “哦~”汪曼春扬起语调,漫不经心的回道:“近来世道不太平,藤田课长担心此次明大小姐出行有异,所以多派了点人,保护明大小姐安全。”
  明楼一脸荒唐:“这么说,我还该谢谢汪处长辛苦带队了。”
  “那倒不必了。”见明楼护在明镜身前,汪曼春也不硬上前去,她迈开步子,退远几步:“比起明长官在我身上花费的心思,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汪曼春的眼神并没有专注在明楼身上,她换了个角度,正好能直视明镜。那火辣的不容忽视的恶意目光,让明镜有些不舒服。
  几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汪曼春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兴致勃勃的问道:“对了,明台呢,他在不在家。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那么俊的一个孩子,打坏了可就不好玩了。”
  此刻,没等明楼发作,一直压抑自己的明镜出声了:“汪曼春!你无耻...”
  不管明楼和明诚的此刻恨不得吃人的表情,汪曼春心里有一种报复似快感。明镜很聪明,尽管汪曼春的刻意戳人伤口让明镜怒火中烧,但她也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压抑着怒火一言不发。
  她知道,此刻明楼的处境已经很糟糕了,若是贪图一时嘴快,说不定会坏了大事。
  明楼看上去还算平静,他深知不能再刺激汪曼春:“你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用明台的事刺激我大姐吗。”
  “刺激?”汪曼春对于明楼的话感到诧异,她低下头,眼神放空,轻描淡写道:“我只是佩服而已。”
  汪曼春往前走了,明楼站在原地未动,明诚护着明镜往后退了两步。此刻明家大门紧闭,外面虽有宪兵队围着,但屋子里只有明家姐弟和汪曼春而已。
  汪曼春的神色有些玩味:“明台没死,你我心知肚明。可是,明明弟弟还活着,明家上下却是一片素缟。你们说,做的这么逼真,万一一不小心,假戏真做了,不就乐极生悲了。”
  看汪曼春的神色,明楼心知,汪以秋,果然留给汪曼春不少东西。
  他心里虽有疑惑,但表面未曾显露:“毒蝎已死,明某听不懂,汪处长在说什么。”
  “行了,别装了,这只有这么几个人。”汪曼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她奇妙的未曾被注意力放到明镜身上,原本一向遇明镜就发狂的她,像是对明镜失去了兴趣。
  汪曼春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玩味,夹杂着满满的恶意。她抬起头,看着明楼,通过她的眼睛,从她内心射出一种冷寒的光。
  她靠近明楼,离明楼极近,近到双方能感觉到彼此的鼻息,暧昧至极。
  她睁大了眼珠注意着明楼,不放过明楼脸上每一丝变化,两个人的体温相互纠缠,一冷一热,呈你攻我守之态。然并不见半分暧昧,而是剑拔弩张。
  蓦地,汪曼春踮起脚尖,凑近明楼的耳,压低声音:“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一丝微笑掠过她的善于表情的唇际,嘴角的弧度,都完美到位。低沉的笑声从汪曼春的喉咙深处传来,因太轻,仿佛离开唇边的笑都只是回音。汪曼春就像一个孩子一般轻轻说道:
  “如果你现在把毒蝎的下落告诉我,或者你亲手杀了明镜。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可以帮你对付藤田。梁仲春,我也会放他一马。整个上海情报机构,就都是你的,没人再会怀疑你。”
  “你只需要二选一,明台死..或者明镜死,你自便。”
  汪曼春的声音很轻柔,但明楼从未听过这样恶毒的话。汪曼春往后退了一步,笑道:“这是便宜买卖,你应该知道,今晚若是我插手,只会对你们会更糟。”
  汪曼春是为了刺激明楼才刻意离他很近,却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不让明镜听见的意思。
  明镜离明楼不过一步之隔,自然听见了汪曼春在说什么。
  可无论明镜在心里是是如何权衡,明楼回复却根本没有犹豫:“不可能。汪曼春,你现在大可以立刻去找藤田芳政,这是你的事情。但是,若你选择隐瞒,剩下的事,也不是你可以干涉的。”
  “是吗”汪曼春对明楼的答案毫不意外,她原本也没打算明楼真会做出选择。汪曼春兴致淡了些许,无聊的玩起了手指:“我还以为,为了掩护你的身份,为了你所谓的民族大义,你真的什么都舍得扔掉。真不懂军统高层是怎么想的,会把你作为死间计划的核心,若是王天风的话,他可是会聪明的多。”
  连死间计划都被汪曼春轻易说出口,她现在的一言一行,仿佛都是在逼迫明楼。
  明镜不可自主的动摇了,即使心里明知道这或许是汪曼春伤害明楼的陷阱,还是想着,若真的自己死弟弟们就能平安的话...
  明镜在明诚后面,明楼站在最前面,即使三人一心,但此刻谁都看不见彼此脸上的表情。
  明楼下了逐客令:“汪处长说完了吗,”
  “这就走了。”汪曼春摆了摆手,似是要走,但刚转过身又回过头,一脸想起重要事情没说的表情:“明长官,忘了说了,今天毒蝎如果不来,你的身份会不会暴露不干我的事,但我保证,明大小姐通共这个事实一定会让她,死无全尸...我保证,会亲手料理了她。”
  汪曼春笑的很满足,从眉梢到嘴角都勾起了愉悦的弧度。
  明楼张了张嘴,最终却露出一个苦笑:“你这是何必,凭你手里的东西,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也足以让我死的凄惨。若你恨我,大可以现在开枪毙了我,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无辜?”汪曼春背对着明楼,看不清她的脸,只是她的语气很平静:“我是特工总部七十六号的处长,抓捕抗日分子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情。你明家一家子都是军统共|党,你竟然说你无辜?”
  “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杀了我。我明家所有人在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随时丢掉性命的准备,死亡对于我们而言,并不可怕。只是,你现在手里拿的所有东西,都是从以秋那里接来的,她的死,我很愧疚,但她至死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她把这些给你,是想保护你,而不是让你用这些东西来破坏上海的革命。”
  无论是明台还活着的消息也好,明镜通共的证|据也好,再或者是明楼明诚这一路走来留下的足迹。汪以秋小心记录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让这一切成为筹码,以这些来换汪曼春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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