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南北天桥

第79章


  “我原来想当一个作家,就像梁先生和李先生那样的人。我想早早的就嫁一个好人,做什么工作都好,只要是善良的人就成。然后生一双儿女,等他们大了就把他们都扔出去。前半辈子,我要读尽这炮火年代的书,后半辈子,就写书。哪怕是一点也好...战争一定会赢,可要是拿了枪,就只能赢了打仗。可笔不一样,它能打仗,还能强国啊。可是...我十四岁就没再读过书,字虽是认全了,可不会文言,这年头,光看得懂怎么行,大白话说的,怎么写书,连那小人书都写的比我好。后来,我又拿了枪,想着,总不能白从世上活一遭,可没过几年,就被家里人逼着弃了,最后所性我做了商,又想着,若是能拿钱做点好事也成,可是.....”
  汪以秋絮絮叨叨,一反平日里干练模样,露出了小女人姿态。她虽嘴上说的洒脱,但还是忍不住敞开了心。
  许良程知道,那是因为,他是唯一知道她用心的人,也是唯一她能说话的人了。过了今晚,谁,再也听不到她的话了。
  许良程软着声音,问道:“可是什么?”
  汪以秋转过身,正对着许良程,她一脸苦涩,满眼包含无奈:“可是这世上有个叫命运的东西,过去我不信,其实只是嘴上不信。后来,等我信了的时候,已经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做人真难,它总是把鱼和熊掌放在两个对立面然后问别人要哪个。可人生又不是饭,这顿不吃下顿吃。有些东西,对也是错,错也是错。有些选择,怎么衡量都不对。我总想着拖一拖,等拖到不能再拖了才发现已经是最糟。我后悔了,可后悔之后才发现,连手里本来拥有的东西都变得糟糕起来。我不想这样,不想更多人受伤,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好人,而是太坏了,才会为了自己,任性起来...”
  没提到一个人,没有诉说一件事,可莫名的,许良程就是懂了。或许汪以秋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她有时候成熟的可怕,有时又单纯的好笑。她总是看的比别人更远,像是洞察了会发生的一切,但这样的人,却被死死的拘泥,一步都动弹不得。
  忘年交或许就是这么个东西,不去狭隘的纠缠对错得失,利来利往,她懂他要什么,即使她用他总重要的家人来威胁他。他懂她在意什么,所以,即使知道前面是死路,却依旧帮助她。
  许良程觉得,眼眶有些酸,声音沙哑:“所以,鱼和熊掌你都想要,就所性不吃这饭了?”
  看着许良程的泪眼,汪以秋对未来的担忧又少了一分,她觉得她其实很幸运,她得到的,远远比失去的要珍贵。
  她看着许良程,又重复一遍,她设这场死局的原因:“第三战区国共胜利之后,虽说全国的抗日情绪高涨,但上海区的情况却更加糟糕。布防图的失窃,这绝不是我姐姐一个人的死能弥补的,现在日军前方失利,势必要从后方调援。这个时候,我要是强行救姐姐,上海区的情况就会更加混乱,若是引来了日军上层的注意,派强兵压阵,这个战争的重要指挥所就会更加密不透风。若是因此而稳定了军部对上海的统治,不仅上海的地下党会遭到毁灭性打击,就连整个战争局势,说不定都会发生变化。”
  每一个省会,每一个特工都有可能成为战争的转折,汪以秋深知这一点,救汪曼春的计划有百条,但没有一条路是两全其美的。
  不得不说,明诚带她去看毒蜂的死,带她去看那么多革命志士的死是有效果的,她终究动摇了。
  已经那么多人死去了,或是她的亲人,或是与她素未谋面的志士。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若是她任性,只顾自己,会带来怎样的灾厄。
  那年,她执意进入军校,导致最后汪芙蕖为救她出来,推波助澜的完成了军统和汪伪的交易,那么多与她朝夕相处的同伴被炸死,包括严律的姐姐严青音。任性的代价,她已经尝过,午夜梦回时那凄厉的声音,她不想再来一次。
  “就当是我任□□。”汪以秋幽幽一叹,双眸里的暗光执着而坚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藤田芳政顺利离开上海,若他把上海的形势禀告军部,接下来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军统的死间计划既已开始,就没有无疾而终的道理。”
  要救汪曼春的方法有的是,但救出汪曼春却不影响大局的法子她能想到的,就只有手边正在进行的了。
  “丫头啊,不怕吗?”
  “怕!怎么会不怕。”
  汪以秋拢了拢身上的风衣,紧紧攒住自己的一角,脸上谈笑风生道:“可其实,死也就是那么回事,要是能带着记忆轮回一世,就是睡了一场。要是干净的没了,有感觉的也就是最后闭眼那一下。”
  “真正痛苦的,有感觉的,是被留下的人。我是不会再有什么愧疚了,毕竟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好决定了。”
  汪以秋开始收拾了,将手边散落的文件一份份整理好,留在车里,自己只带了一身皮囊和一把袖珍枪。
  掰开车门,一缕凉风就渗透钻了进来,以秋打了个哆嗦,随即一笑,看了她今天还是穿薄了,虽然已临近春天,但冬寒还没走,她今夜薄衫,是有点心急了。
  可没办法,今天不穿,那身上这件明诚送她的褐衫,就只能永远待在衣柜或是被烧了。最起码,她得穿一次。
  “许先生,我走了。”
  轻飘飘的一句,是许良程此生听到她的最后一息,她走的连头也不回,印在许良程脑海里的,就是她开车门时那决绝的眉目。
  夜幕低垂,朦胧月沉沉吟唱哀歌,飘飘渺渺,犹如皓烟。身着黑衣的汪以秋就这样消失在许良程的视线里,与夜色融为一体,看不见身影。
  能听到的,只有那愈行愈远的清脆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  叮叮,您的好友,汪以秋上线了。
☆、第八十六章
  “毒蝎若来,你就会暴露。毒蝎若不来,明镜就会死。你是会为了你的信仰放弃你的家人,还是为了你的家人,孤注一掷。等过了今天,你也尝到那种生不如死的疼痛的时候,再看看,你还能不能说...让我回头。”
  汪曼春走了,趾高气昂的离开了明公馆。她没有跟明镜说过一句话,但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挑衅都有用的多。
  明镜深知,自己遇险明台绝不会袖手旁观,可若是幼弟今夜真的来了,那就是正中敌人的下怀。
  明镜抓住明楼的袖子,神色慌张:“明台怎么会来?他不能来!”
  明楼被动的呆站在原地,任凭明镜拉扯,说不出一句。
  汪曼春为什么手握证据却按兵不动,若是在她来明家之前明楼内心还抱有一线希望的话,现在心里已有了答案。汪曼春在逼他,把他逼到和她相同的境地。
  明镜若死了,他还能心平气和的面对汪曼春,甚至劝她回头吗?这个假设太可怕了,明楼不想再设想下去。
  面对慌张的明镜,明楼自己心里也很是没底,明台就像是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桀骜不驯,他若知道藤田芳政想挟持明镜为人质,绝不会安生待着,就连他自己,也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明镜这样离开,就算明知硬拼是九死一生。
  “大姐..”抚住明镜冰凉的手,明楼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您和明台,都会好好的。”
  劝慰流泪的明镜,明楼心里早已有了自己的决断。他抬起头,对上明诚,毫不意外的发现了弟弟和自己相同的目光————在波澜不惊的眼神下,迸射出的坚定和决绝,像是风岚之前的深沉,透露着铁锈腥甜。
  为了潜伏,为了任务眼睁睁看着家人死去吗,明楼想,他做不到,他一个都不想丢,为此,只能孤注一掷。
  时间随着钟摆的摇晃滴答流逝,明镜、明楼和明诚三个人肩并肩的坐在附体上,相互搀扶着,等来了离别的时刻。
  明镜要走了,明楼还有事情要准备所以不能陪着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镜,坐上了明诚的车,离开了视线。
  明楼咬紧牙关,死死盯住明镜乘车离开的方向,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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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火车站,是连接各个转输点的要道枢纽,今夜,对于藤田来说注定是不平凡的夜晚。
  第一;他要押运一辆装载着军械的前线补给。
  第二;他要探明,明楼的真实身份。
  正停靠在轨道上的四节车厢,今晚的乘客除了两个班的日本宪兵外就只有藤田芳政和明镜。
  整个上海站全面封死,原本定于今晚发车的车辆也都改了日期,车站里,没有一个闲杂人,任何非相关人员,一旦进入,就会立刻逮捕,如有反抗,就地格杀。
  明镜手捧着一个骨灰盒,在明诚的陪伴下,毫无防备的踏入了这个重兵部署的上海站。
  夜已深了,寒风习习,寂寥的上海站连月光也被拒绝,牢牢实实的锁在了车站外。从地上的检票口缓缓走到地下发车处,说明镜心里不发怵是不可能的。
  尽管她走的稳重、面无表情,可若不是明诚在旁搀扶根本就是举步维艰。与她在商场上的口舌厮杀不同,这里安静的过分,一路走来,尽管目不斜视可映入眼帘的黄绿军服,泛着银白冷芒的步|枪头刀尖,使明镜打了个寒颤。
  但尽管害怕,明镜还是挺直了腰,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正等着她的藤田芳政面前,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冷静的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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