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丽之夜

第一章(10)


在这之后,舒斯特•塞迪小姐自信满满——这种自信跟别人对她做出的评价极不相称——把谈话成功地转移到她自己的工作项目上。她的工作原来是禁止不够资格的人生育,并鼓励知识分子的婚姻①。
    ①在当时的英国,政府禁止智商低下或者犯罪的人生孩子,认为他们生的孩子也会智商低下或者道德不端。
    这时,哈丽雅特很郁闷地坐在那儿想,为什么只要一提到温西的名字,她就会把自己性格里最让人讨厌的部分都展露出来。他从来没伤害过她;他所做的只不过是把她从羞辱的死刑中救出来,并献给她忠贞的感情;并且对于这两点,他从都没有索要过回报,甚至都没有期盼过她的感激。而她所回应的只是一声气愤的怒吼。事实上,哈丽雅特想,我有一种自觉低他一等的复杂心理;不幸的是,我尽管知道,却无法摆脱。如果我和他相遇的时候是站在平等的位置上,那么我肯定会很喜欢他……
    督学轻敲着桌子。礼堂里安静下来。演讲者站起来了,要给大学献上祝酒词。
    她庄严地说着,把学院历史的书卷缓缓展开,为博爱和人性而祈祷,指出和平的学术界因动荡而成了恐慌的世界。“牛津被称做是必败者的家:哪怕在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对学术的热爱都已经遗失的话,就让我们至少可以在这里还能看见,对学术的热爱在这里会找到它永恒的家。”太精彩了,哈丽雅特想,但这不是战争。然后,她的思绪在演讲者的句子里飘进飘出,她觉得这简直堪比圣战;就算是这群喋喋不休、显得有些荒唐的女人,她们也熔化成一个整体,和在座的彼此,和所有的把正直诚实的精神看得比物质更重要的男男女女——在人类灵魂的中心抵御外敌的人,在共同的敌人面前,他们个人的相异之处都被忘却。不管一个人的感情生活会受到什么样的束缚,对自己的理想和责任忠贞,才是得到精神平静的途径。作为一个自由的人,在这么伟大的一个城市里,享受着平等的权利,又怎么可能感觉到束缚呢?一位出色的教授站起来回应督学的演讲,她的演说方式不同,却展示了同样的精神。那些话一经说出,就在每个演讲者的嘴唇上和每个倾听者的耳朵边震动。督学对学年的回顾并不是最重要的:会议、学位、研究——这些都是原则内部的细节,没有它们,一个集体就无法运作。在这样一个学宴之夜的魔力下,人们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一座善美城市里的市民。那可能是座古老的城市,城市里到处都是不便利的建筑和狭窄的街道,路人为了抢道而荒唐地争吵;但它的根基却坐落在圣山上,它的塔尖接触着天堂。
    哈丽雅特带着那种被鼓动起来的激昂情绪,离开了礼堂,院长托人邀请她去喝杯咖啡。
    遵照医嘱,玛丽•斯托克斯需要躺在床上休息,所以不能去。于是,哈丽雅特欣然接受了邀请。她去了新四方院,敲了马丁小姐的门。进去后她发现已经有一些人聚在院长的起居室里了,有贝蒂•阿姆斯特朗、菲比•图克尔、德•范恩小姐、财务主任斯蒂文小姐、一位名叫巴顿的学者,还有几位比她高几年级的往届学生。院长正在给大家倒咖啡,兴高采烈地招呼她。
    “进来吧!这咖啡可真不怎么样。斯蒂文,我们对此就没什么办法吗?”
    “有啊,如果你能启动一个咖啡资金,”财务主任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要为两百个人准备真正的上等咖啡,这项开支会有多大。”
    “我知道,”院长说,“我们会穷得卑躬屈膝。我想我最好跟弗莱基特小姐提一下这事。你记得弗莱基特小姐吧,那个古怪的有钱人。她跟你是一个年级的,弗特斯克小姐。她来找我,总想给学院送一缸热带鱼做礼物。还说,她觉得这会给科学讲堂带来生机。”
    “如果这能给某个讲堂带来生机的话,”弗特斯克小姐说,“也许会是件好事。记得在我们那个时候,希尔亚德小姐的宪法发展讲座很无聊。”
    “哦,我的天!宪法发展!我的天,是的——现在还有这门课呢。每年开始的时候她都有三十个左右的学生,最后只剩下两三个认真的黑人,一本正经地把每一句话都记在笔记本上。讲座跟以前完全一样,我觉得连鱼都帮不了他们。我说:‘你真是好心,弗莱基特小姐,但我觉得它们在这里不会生活得好。我们得把它们放在特殊的制热系统里,是不是?对于园丁们来说,这也是额外的工作。’她看起来非常失望,可怜的人;所以我说,她最好去和财务主任商议一下。”
    “好的,”斯蒂文小姐说,“我会去和弗莱基特商量的,建议她来捐赠咖啡资金。”
    “这比热带鱼要有帮助得多,”院长赞同地说,“恐怕我们真的培养了不少怪人。我觉得弗莱基特小姐对肝吸虫的生活周期很有研究。有人想要利口甜酒加咖啡吗?来吧,范内小姐。酒精会让你舌头变松,我们很想听听你最近的侦探故事呢。”
    哈丽雅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她正在写的小说的情节。
    “请原谅我说话这么直接,范内小姐,”巴顿小姐说,很诚挚地凑上前来,“但在你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之后,会不会在意把那种书继续写下去?”
    院长被这个唐突的问题惊得愣住了。
    “这个,”哈丽雅特说,“有一点要注意,在变得有钱之前,作家们不能挑挑拣拣。如果你因为某一类的书出名了,然后又换着写其他类型的书,销售量就会下跌,这就是残酷的现实。”她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任何一个有正常感觉的人,都会宁愿擦地板来谋生。我擦地板擦得很糟糕,但我写侦探小说写得还不错。我不理解为什么我的正常感觉应该阻止我去做正常的工作。”
    “说得很对。”德•范恩小姐说。
    “但毫无疑问的,”巴顿小姐坚持说,“你肯定会觉得,犯罪以及无辜的嫌疑,这些事应该受到严肃对待,而不应该被人当做智力游戏。”
    “我在真实生活里的确很严肃地对待它们。每个人都需要。但你会认为,如果某个人在感情方面有过很糟糕的经历,他就因此永远不应该写胡编乱造的客厅喜剧了吗?”
    “但这难道是一回事吗?”巴顿小姐说,皱着眉头,“对于爱情来说,有较轻松的一面;而对谋杀案来说,却没有。”
    “在大众的眼里,也许没有轻松的一面;但在侦探过程中,的确有纯粹的智力成分。”
    “你曾在真实生活里侦查过一个案子,是吧?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非常有趣。”
    “对你而言,你喜欢把一个男人送上刑事法庭的被告席,还有绞刑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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