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惊魂

第5章


他对那辆车的喜爱,正如有些男人沉迷电动模型火车、模型船或手枪之类的。
  “真可惜。”我真心说道。
  他缓缓摇了摇头。“我本来不想把它开来的。我差点就开那辆旅行车来了,你知道。然后我告诉自己,管他的。我把它开过来,结果一棵巨大的老松树不偏不倚地压倒它。车顶全扁了。我想我是可以把它锯断……我是说,那棵树……可是我没法起动链锯……我花了两百块钱买那把锯子……结果……结果……”
  他的喉咙开始发出低微的咯咯声,他的嘴上下扭动,仿佛没有牙齿却拼命要嚼动一颗枣子。有一瞬间,我以为他会站在那里,像个站在沙坑里的小孩那样,无助地哭号起来。不过他毕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耸耸肩转开身子,好像对我锯下的那几截树干很有兴趣似的。
  “呃,我们可以检查一下你的锯子。”我说:“你的雷鸟有保险吧?”
  “是的,”他说:“你的船屋也有保险吧?”
  我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再度想到黛芬说的“有保险又怎样”。
  “是这样,大卫,我能不能借你的车到镇上去一趟?我想买些面包、火腿和啤酒。买很多啤酒。”
  “比利和我正要开我的斯柯达去。”我说:“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不过你得先帮我把这棵树拖到路边。”
  “没问题。”
  他抓住树干一头却无法抬高,因此我得多费点力气。我们两人合力把树干拖到路旁,让它磙下坡去。诺登气喘吁吁的,两颊几乎胀成猪肝色。在他拉扯了半天链锯之后,我对他的心脏实在有些担心。
  “还好吧?”我问。他点点头,依旧上气不接下气。“那么,跟我到屋里去吧。我请你喝罐啤酒。”
  “谢谢你。”他说:“史黛芬妮好吗?”他又开始回复那种讨人厌的圆滑世故。
  “很好,谢谢。”
  “你儿子呢?”
  “他也很好。”
  “那就好。”
  黛芬走出屋子,当她看见和我在一起的是什么人时,一抹讶异滑过她的脸庞。诺登面露微笑,眼光熘过她的紧身T恤,他终究没什么变。
  “嗨,布伦。”黛芬谨慎地说。比利从她腋下伸出头来。
  “嗨,史黛芬妮。嗨,比利。”
  “布伦的雷鸟遭殃了。”我告诉黛芬:“他说车顶被树压垮了。”
  “喔,真糟!”
  诺登喝着我们的啤酒时,又把故事重说了一遍,我也喝着今早的第三罐啤酒,却一点也没有醺然的感觉;显然啤酒一下肚就化为汗水流出去了。
  “他要跟我们一起进城去。”
  “呃,我想你们不会太快回来。你们大概得到挪威镇去。”
  “哦?为什么?”
  “嗯,如果桥墩镇的电力中断了──”
  “妈说,收银机跟冰箱什么的都得靠电力。”比利补充道。
  言之有理。
  “购物单还在吧?”
  我拍拍牛仔裤后口袋。
  黛芬望向诺登,“布伦,很遗憾凯拉过世了。我们都很难过。”
  “谢谢你。”诺登说:“谢谢你们。”
  另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比利率先开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爸爸?”他已经换上牛仔裤和球鞋。
  “我想可以。你准备好了吧,布伦?”
  “再来一罐啤酒,我就可以上路了。”
  黛芬皱皱眉。她从不赞成“路上带一罐”,或是开车的男人膝上放罐啤酒的做法。我对她轻轻点头示意,她耸耸肩。我不希望现在又和诺登重启战端。黛芬递给他一罐啤酒。
  他对黛芬说:“谢谢。”但不是发自内心,只是嘴上说说,很像在餐厅里对女服务生道谢一样。他转向我,“带路吧,队长。”
  “我马上来。”我边说着边走进客厅。
  诺登跟在我后面,一看到那棵桦树不免哀叹一番,但是此时我对他的哀叹和换那面窗玻璃的花费并不感兴趣。我透过阳台的落地门望向湖面。微风使空气变得清新多了,当天的气温在我锯树时也上升了大约五度。我以为我们先前看到的那团奇怪的浓雾必然已经散了,但事实却不然。而且它靠得更近,已经掩到湖心了。
  “早先我也注意到了。”诺登装模作样地说:“我猜,一定是某种逆温现象吧。”
  我不喜欢眼前的景象。我强烈感觉到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一团浓雾。一方面是由于那雾峰陡直的边缘教人不由得惴惴不安。在自然界中,不可能有那么平直的东西;垂直面是人造的。一方面则是由于那团雾令人炫目的纯白;一片纯净而毫无变化的白,又没有湿气造成的闪光。现在它离我们只有半哩远,它的白与天空及湖水的蓝,形成一种极其强烈的对比。
  “走了啦,爸!”比利扯着我的裤腿。
  我们全都走回厨房。布伦.诺登又瞥了一眼那棵栽进我们客厅里的树。
  “可惜不是苹果树,呃?”比利自作聪明地说:“那是我妈说的。真好笑,对吧?”
  诺登说:“你妈真聪明,比利。”他敷衍地揉揉比利的头发,眼睛再度转向黛芬的胸前,他绝对不是那种能让我真心喜欢的男人。
  我问道:“我说黛芬,你何不跟我们一起去?”不知为了什么,我突然想要她一起来。
  “不了。我想我还是留在家里,把花园里的杂草拔一拔好了。”她说。她看看诺登,又望向我,“今天早上我好像是这里唯一不必用电力起动的东西呢。”
  诺登大笑起来,笑得有点夸张。
  我听出她的意思,却不死心地再试一次。“你真的要留下来吗?”
  “当然了。”她坚定地说:“拔拔草对身体有益。”
  “那么,别晒太久的太阳。”
  “我会戴草帽的。等你们回来,我们可以一起吃三明治。”
  “好。”
  她仰起脸让我吻她。“当心点。说不定堪萨斯路上也有被风雨吹倒的树。”
  “我会小心。”
  “你也要小心。”她又对比利说,并亲吻他的脸颊。
  “知道了,妈。”他跑出门去,任由纱门嘎吱一声关上。
  诺登和我跟着他走出门。“我们何不到你家去,先把压在雷鸟上那棵树锯一锯?”我问他。我突然想出很多个可以暂时不要进城去的理由。
  “我现在连看都不想看。还是先吃午餐,多喝几罐这玩意再说吧。”诺登举举手中的啤酒,又说:“损害已经造成了,大卫老兄。”
  我也不喜欢听他叫我老兄。
  我们都坐进斯柯达四轮传动车的前座(车库一角,我的锄地犁刀在那儿亮晃晃的,犹如圣诞节的鬼魂)。我把车倒出去,压过一大片被暴风雨吹到地上的小树枝。
  黛芬站在水泥路上;那条水泥路通往在我们家最西边的几畦菜园。她戴了手套,一手握了把大剪刀,另一手拿了除草钳。她戴上那顶旧草帽,帽檐在她脸上投下一圈阴影。我轻轻地按了两次喇叭,她举起握着剪刀的手作答。
  我们驶出车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的妻子。
  ☆☆
  开上堪萨斯路前,我们被迫停下一次。自从电力公司的卡车驶过以后,又有一棵中等粗细的松树倒了下来。
  诺登和我下车把树搬开一些,好让车子通过,结果把两手弄得脏兮兮的。比利也想帮忙,但我挥手要他退开。我怕他的眼睛被针叶刺到。古老的树木总是让我想到《指环王》里的树人,它们想伤害你。
  不管你是在雪地中玩耍、滑雪,或者只是到林中散散步,老树都想伤害你,而且我觉得只要有可能的话,它们甚至还会杀人。
  堪萨斯路上倒没什么落木,但我们在好几处看到断落的电线。驶过威林营地约半哩路的地方,有根电线杆整支倒在水沟里,顶上缠了一堆乱发般的电线。
  “这场风暴可真厉害。”诺登以他受过法庭训练的声音说;不过他现在倒不显得滑头,有的只是严肃。
  “可不是。”
  “爸,你看!”
  比利指的是伊利奇家的谷仓。十二年来那座谷仓一直疲态毕露地站在汤米.伊利奇的后院里,半掩在向日葵、金菊和秋麒麟草中。每年秋天我都会想它大概挨不过下一个冬季了,但每年春天它都还屹立在原地。然而现在可就不是了。谷仓被吹垮,只剩下个空架子,屋顶的木片也掉得差不多了,它的气数已尽。不知为什么,看到暴风雨来袭,将这谷仓夷为平地,让我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
  诺登喝干了手里的啤酒,用手捏扁铝罐,随手将它丢到车里的地板上。比利开口想说什么,想想又闭了嘴──好孩子。诺登来自纽泽西,那里还没有用空罐换押金这条法令。我想既然我自己都忍不住捏扁罐子,他那样浪费我的五毛钱也还可以原谅。
  比利开始乱转收音机,我要他试试WOXO电台。他把收音机拨到FM92,但除了嗡嗡声外,什么也收不到。他看着我耸耸肩。我沉思一会儿,在那团怪雾的方向,还有什么别的电台呢?
  “试试WBLM。”我说。
  他把收音机指针拨到另一端,经过电台和WIGY──FM电台。那些电台都在,照常播送节目……可是WBLM,缅因州最重要的摇滚乐电台,却毫无声响。
  “奇怪。”我说。
  “什么?”诺登问。
  “没什么,只是自言自语。”
  比利又把收音机拨回WJBQ的软调音乐。没多久我们就到了镇上。
  购物中心的自助洗衣店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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