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惊魂

第15章


唐尼说。
  “别客气。”她答道。我心想,假使我是她丈夫,拥有那双碧绿眼眸和那副丰满的身躯,我大概不会那么常出差。给你太太一把枪,这似乎是种荒唐的象征行为。
  “这或许也是个蠢问题,”唐尼转向拿着写字板的布朗和拿着啤酒罐的奥利又说,“不过,这地方没有喷火器之类的东西吧?”
  “喔,狗屎!”巴迪.伊格顿低呼一声,整张脸随即涨红,就跟亚曼达一样。
  “怎么了?”麦克.哈伦问道。
  “呃……上星期我们还有一整箱小型喷火器。家庭用,焊接水管或排气管的那种。你记得那些吧,布朗先生?”
  巴德.布朗点点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卖光了吗?”唐尼问。
  “没有,卖得不好,只卖出三、四个。我们把剩下的全退了回去。真他妈的。我是说……真可惜。”巴迪脸红得快发紫了,又一次退回人群里。
  我们有火柴,当然,还有盐(某人含煳地说他听说过用盐可以驱走水蛙或其他吸血虫);以及各种牌子的扫把和拖把。多数人都振作起精神,吉姆和麦隆则醉得无法提出任何异议。但我迎视奥利时,发现他眼里有着镇定却绝望的神色,那是比恐惧更糟的。他和我都亲眼瞧见过那些触须。对它们撒盐,或想用拖把柄将它们打走,实在是异想天开。
  “麦克,”唐尼说,“你指挥一下好吧?我要和奥利与大卫谈谈。”
  “没问题。”麦克拍拍唐尼的肩膀。“总得有人负责指挥。你干得不错。欢迎你到本镇。”
  唐尼问道:“这是不是表示我有退税可拿?”他是个短小精干型的人,有头微秃的红发。他看来像是那种乍看之下不可能喜欢,但熟识之后不可能不喜欢的人。那种什么事都做得比你好的人。
  “没得谈。”麦克笑着答道,转身走开了。
  唐尼垂眼望向我儿子。
  “不用担心比利。”我说。
  “说真的,我这辈子从没这么担心过。”唐尼说。
  ※※※
  “可不是。”奥利同意道,并把一个空罐丢进啤酒冷藏柜里,又拿出一罐新的打开,发出“嘶”的一声。
  唐尼说:“我看到你们两人交换的眼神。”
  我吃完巧克力糖,又开了罐啤酒解渴。
  “告诉你们我怎么想。”唐尼说,“我们应该找五、六个人,把一些拖把柄用布裹起来,然后用绳子将它们绑在一起。接着我们应该准备好两罐煤油,把瓶盖打开,这样我们随时都能很快点起火把。”
  我点点头。好主意。也许不够好,如果你看过诺姆怎么被拖走的话。但比撒盐好多了。
  奥利说:“至少可以让他们忙上一阵子。”
  唐尼紧抿着唇,“真的那么糟吗?”他说。
  “就那么糟。”奥利点点头,继续灌他的啤酒。
  下午四点半左右,草地肥料包已堆放好,大玻璃窗整面被挡了起来,只留下几个观测孔。每一个观测孔旁安排一名守卫,每个守卫身旁都放了一罐已开的煤油,以及由拖把柄扎成的火把。观测孔共有五个,唐尼安排由大家轮流守卫。四点半一到,轮到我坐在一个观测孔旁。比利也陪在我旁边,和我一起向外望着浓雾。
  隔着窗玻璃是张红色长椅,专给买了食品等人开车来接的顾客坐的。再过去就是停车场了。雾慢慢磙动,又浓又深。雾里有湿气,但看来毫无生气,阴森可怖。只是望着它看,便足以令我虚脱无力。
  “爸爸,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比利问。
  “我不知道,亲爱的。”我说。
  他沉默了半晌,低头看着摊在两膝上的小手。“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们呢?”最后他又问道:“警察,或联邦调查局,或别的人?”
  “我不知道。”
  “你想妈没事吧?”
  “比利,我真的不知道。”我说着,伸手搂住他。
  “我好想她。”比利忍着眼泪说,“有时候我对她很坏,我很对不起她。”
  “比利。”我叫他一声,却没法往下说。我觉得喉咙咸咸的,声音也忍不住颤抖。
  “这会过去吧?”比利又问,“爸爸?会不会?”
  我说:“我不知道。”他把脸埋向我的肩窝,我抱着他的头,可以摸到在他头发下曲线纤弱的头盖骨。我不由自主想起新婚的那一夜。看着黛芬脱下她在结婚典礼后换上的棕色洋装。她的臀部因为前一天撞到一扇门而留下一大块紫色瘀血。我记得看着那块瘀血,想着:她撞上门板时,还叫做史黛芬妮.史班呢,心里不免有些惊奇。然后我们做爱,窗外是十二月的雪天,雪花飘飘。
  比利又哭了。“嘘,比利,嘘。”我哄着他,轻轻摇着他,但他仍嘤嘤哭着。这种哭泣,只有母亲才知道如何劝止。
  ※※※
  联邦超市里暗了下来。唐尼、麦克和布朗把店里所有大约二十支的手电筒,分配给众人。诺登为了他那一小群人大声吵嚷,结果分到两支。手电筒的灯光在各个走道里到处游移,犹如死不瞑目的幽灵。
  我搂紧比利,透过观测孔往窗外望去。室外那乳白不透明的光没什么改变,使卖场里变暗的是那些堆高的肥料袋。有好几次我以为窥见了动静,但那都只是我在疑神疑鬼。另一个守卫也误报了一次,让大家虚惊一场。
  比利又看到杜曼太太,迫不及待地跑去找她,虽说她整个夏天都不曾过来带他。她分到一个手电筒,很好心地递给比利。不一会儿,比利已在冷冻食品柜的玻璃面上用光束写自己的名字。她看到他的高兴,似乎不亚于他看到她时。过了几分钟,他们一起走了过来。海蒂.杜曼是个高瘦的妇人,有一头间杂几缕灰丝的漂亮红发。她的眼镜连有一条链子挂在胸前;我相信这种链子只有中年妇人才适用。
  “黛芬也来了吗,大卫?”她开口问道。
  “没有。她在家里。”
  她点点头。“亚伦也在家。你要在这里守多久?”
  “到六点。”
  “看到什么吗?”
  “没有,就是雾而已。”
  “那我就陪比利到六点吧,你愿意的话。”
  “比利,你想跟杜曼太太在一起吗?”
  “好啊,我想。”比利说着,慢慢将手电筒高举过头,看着灯光划过天花板。
  “上帝会保护黛芬的,还有亚伦。”杜曼太太说完,牵着比利的手走开了。她的语气坚决肯定,眼神却毫无信心。
  五点半左右,卖场后方传来激烈的争辩声。有人嘲弄另一个人说的话,还有个人(我猜是巴迪.伊格顿)叫道:“你们疯了不成,想到外面去!”
  好几道手电筒灯光不约而同射向这场争辩的位置,但光束随即又转往卖场前侧,因为卡莫迪太太尖锐而疯狂的笑声划破了幽暗,就像划过黑板的指甲那样难听。
  在一片人声中,传来诺登凛然的高喊:“请让我们过去!请借过!”
  守在我左邻观测孔的男人离开他的岗位,过去看这片叫嚣起因为何。我决定待在原处,因为不管这群人在吵什么,他们正朝我的方向而来。
  “不要这样。”镇民代表麦克.哈伦说,“我们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诺登断然说道。他的脸从幽暗中浮现,神情坚决却憔悴不堪。他手上拿了支手电筒,那两绺自耳后翘出的头发依然翘着,很像两支角。跟在他后面的地平协会成员,已由原来的九到十个减为只有五个。“我们要出去。”他说。
  “别这么固执,”唐尼.米勒说,“麦克说得对。我们可以谈谈,是不是?马威先生正在瓦斯烤炉那里准备烤鸡,我们不妨坐下来,吃点烤鸡──”
  他挡在诺登身前,诺登伸手把他推开。唐尼不悦地涨红了脸,换上一副严厉的表情。“那就随你的便吧。”他说,“但是你会害死这些人。”
  诺登以下定决心或是中邪已深的声音,面不改色地说:“我们会去找人来救你们。”
  他的一个同伴低声应和一句,但另一个却悄无声息地开熘了。现在这群人只剩诺登和另外四个。或许这不算太差吧。耶稣基督也不过只有十二个门徒。
  “听我说,”麦克又开口道,“诺登先生……布伦,至少留下来吃烤鸡吧,你一定饿坏了。”
  “这样你才好继续说话吧?我在法庭见过的场面多了,没这么好骗。你们已经把我的人骗走了六、七个了。”
  “你的人?”麦克难以置信地说,“你的人,耶稣基督,你这是什么话?他们是人,不是谁的。这不是玩游戏,更不是在法庭里。在外头,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什么,可能是怪物吧,你们何必出去送死呢?”
  “你们说有怪物,”诺登嗤之以鼻,“在哪里?你们已守了两个多小时了,谁看到怪物了?”
  “这个,呃,在后面。在──”
  “不,不。”诺登摇摇头,“你们讲很多次了。我们要出去──”
  “不。”有个人低声说了一句。这一声引起回响,慢慢地传布开来,仿佛十月傍晚飒飒作响的枯叶。不,不,不……
  “你们想限制我们的自由吗?”一个尖细的声音问道。那是诺登的“人”之一(以他的话说),一个戴着老花眼镜的老太太。“你们想限制我们的自由吗?”
  那一声轻浅如微浪的“不”消失了。
  “不,”麦克说:“不,我不认为有人能限制你们的自由。”
  我凑近比利的耳朵低语两句,这孩子愕然而疑问地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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