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惊魂

第24章


我和他们坐在一起,不一会儿就昏乱的打起盹来。
  奥利把我摇醒时,我手表上的时间是清晨四点十五分。安柏.康乃尔和他在一起,隔着眼镜片可看见他眼神闪亮。
  “差不多是时候了,大卫。”奥利说。
  我肚子一阵紧张的抽痛,但又随即消失。我把亚曼达摇醒。亚曼达和黛芬同在车里可能发生什么状况?这问题闪过我脑际,但一闪即逝。今天最好随机应变就是。
  那双慑人的碧绿眼眸睁开,迎向我的注视。“大卫?”
  “我们要悄悄离开这里。你要来吗?”
  “你在说什么?”
  我一面解释,一面唤醒杜曼太太,以免我得再费一番口舌。
  “你这关于气味的理论,”亚曼达说,“只是个理论性的猜测而已,对吧?”
  “是的。”
  “我不在乎。”杜曼太太说。她的脸色惨白,而且虽然睡过一觉,她的眼下仍有两团黑眼圈。“我愿意做任何事,冒任何危险。只要能再看到阳光就好。”
  只要能再看到阳光就好──我不觉一阵寒颤。她的话触动了我的恐惧核心,触到了自从眼看诺姆被触须拖走后,便让我几乎心灰意懒的感觉。透过浓雾看去,太阳还不如一个银币大小。简直像金星一样。
  潜藏在雾里的生物倒不那么可怕;我用铁钳那一击,已证实了它们并非恐怖小说中的不死怪物,而只是有弱点可击的一般生物罢了。令人意志消沉的是浓雾本身。“只要再看到阳光就好。”她说得对。仅只这点就值得人穿过一层层地狱。
  我对杜曼太太笑笑,她也不太肯定地回我一笑。
  “是的,”亚曼达说,“我也一样。”
  我开始轻轻把比利摇醒。
  “我去。”雷普勒太太简短地说。
  我们都聚在肉品柜台旁,只差巴德.布朗一个。他谢绝了我们的邀请。他说他不会离开超市里的岗位,但以少见的温和声音说,他不会怪奥利离开。
  现在白色的肉品冷冻柜已开始散发出一种略带酸甜、不好闻的气味了;有一次我们到鳕角度假一星期,回到家时打开冰箱也有相同的气味。也许,我心想,是腐肉的味道驱使马威先生加入卡莫迪太太的吧。
  ※※※
  “──赎罪!我们现在该想的是赎罪!鞭子和蝎子便是我们遭到的天谴!我们因探询上帝禁止的秘密,才会遭到责罚!我们看到大地的双唇打开了!我们看到梦魇的猥亵!岩石不会摒挡它们,死亡之树也不会遮蔽我们!世界如何结束?有什么能阻止末日来临?”
  “赎罪!”麦隆.拉福勒喊道。
  “赎罪……赎罪……”他们疑惑地低喃。
  “你们要诚心诚意地说啊!”卡莫迪太太吼道。她的颈子上青筋突起,她的声音已沙哑却依然有力。我突然想到,是雾给了她这样的力量,这种迷惑人心智、巧辩善喻的力量,正如雾从其他人身上取走了阳光的力量一样。雾来之前,她不过是个有点怪异的老太婆,在镇上拥有一家古董店。镇上的古董店也还有好几家,没什么特别。不过是个老太婆,在后面房间里塞了几只标本动物,并且知道各种(那个巫婆……那个老太婆)
  民俗偏方。据说她可以用一根苹果树枝找到水源,可以治好皮肤疣,并且卖给你一种可以怯除雀斑的药膏。我甚至听说过──是老毕尔.乔提说的吗?──卡莫迪太太可以解决爱情问题(而且完全保密);如果你有床笫间的麻烦,她会给你一种饮料,使你立刻再度雄赳赳气昂昂。
  “赎罪!”他们齐声高喊。
  “赎罪,对了!”她入神地叫道:“只有赎罪才能使雾气消散!赎罪才能驱走这些恶魔和憎恨!赎罪才能驱除我们眼前的迷雾,让我们看清楚!”她的声音降低一个音阶。“《圣经》上说赎罪是什么呢?在上帝的眼里和心里,唯有什么东西可以洗刷罪恶呢?”
  “血!”
  这回,寒流窜过我全身,直冒上颈窝,使我寒毛倒竖。应答的人是马威先生。自我小时候仍握着父亲的手时,便在桥墩镇当屠夫的马威先生。穿着溅血的白制服,为客人切肉的马威先生。善于操刀,还有切肉锯和切肉刀的马威先生。他比任何人都明了,只有从躯体伤口流出的东西才能洗涤灵魂。
  “血……”他们低低应和。
  “爸爸?我好怕。”比利说。他紧紧抓着我的手,一张发白的小脸皱得紧紧的。
  “奥利,”我说,“我们快离开这个疯人院吧。”
  “立刻走,”他说,“我们走。”
  我们七个人──奥利、亚曼达、康乃尔先生、杜曼太太、雷普勒太太、比利和我──分散开来走过二号走道。此时是清晨四点四十五分,雾的颜色又开始转淡了。
  “你和康乃尔先生拿食物。”奥利对我说。
  “好。”
  “我先走。你那辆斯柯达是四门的,对吧?”
  “是的。”
  “好,我会打开驾驶座车门,还有同一侧的后车门。杜弗瑞太太,你可以抱比利吗?”
  亚曼达把比利抱了起来。
  “我会不会太重?”比利问。
  “不会,小乖。”
  “好。”
  “你和比利从前座进去,”奥利又往下说,“移到最右边。杜曼太太也坐前面,中间。大卫,你开车。我们其他人就──”
  “你们想到哪里去?”
  说话的是卡莫迪太太。
  她站在奥利藏食物的结帐柜台前,那身橙黄裤装在昏暗的光线中夸张突出。她的头发狂乱地散向各处,令我联想起“科学怪人的新娘”里那个女主角。
  她的眼神灼灼逼人。大约有十到十五个人站在她身后,挡住“出口”和“入口”两扇大门。他们的神情看起来像遭逢一场车祸,或是曾看过幽浮降落,或是看过一棵大树自己拔出根来走路似的。
  比利紧抱着亚曼达,把脸埋到她颈窝里。
  “我们要出去,卡莫迪太太。”奥利的声音出奇的轻柔。“请你们让开。”
  “你们不能出去,出去就是死,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吗?”
  “没有人干涉过你,”我说:“我们所要的只不过是同样的自由。”
  她弯下腰,毫不踌躇地找到那两袋食物。她必定早就看穿我们的计划了。她把袋子从奥利放的架子上拉出;一只被拉开了,掉出几罐罐头磙来磙去,另一只被她用力一丢,随着碎玻璃的声响裂开,汽水滋滋作响地流了满地,而且溅到隔壁的结帐柜台。
  “就是这种人将末日带来的!”她吼道:“不肯屈服于上帝意旨的人!他们是罪人,高傲且顽固!他们必须作为祭品!我们必须从他们得到赎罪的血!”
  纷纷赞同的低喃鼓舞着她。她已经疯了,口沫横飞地对聚在她后方的群众发号施令:“我们要那个孩子!抓他!抓住他!我们要那个孩子!”
  他们一拥而上,领头的是麦隆.拉福勒,两眼喜悦发光。马威先生紧随在后,一张脸苍白而没有表情。
  亚曼达向后退,紧紧抱着比利。他的双手牢牢地圈住她的脖子。她惊恐地望着我。“大卫,我该怎么──”
  “两个都抓!”卡莫迪太太尖叫:“把那个荡妇也抓起来!”
  她是橙黄和黑暗的启示录现身。她开始跳上跳下,手臂上仍挂着那只大提袋。“抓那孩子,抓那荡妇!抓住他们每个人!抓──”
  一声枪响。
  一切都静止了,仿佛我们是一班调皮捣蛋的学童,而老师刚刚进了教室,并用力把门关上。麦隆.拉福勒和马威先生呆立在十步之外。麦隆茫然地回头看马威先生,马威先生却目不斜视,似乎根本不晓得就在他前方。他脸上的表情是我在这两天来已见过太多的,他疯了,他的心智已停止运作。
  麦隆向后退,恐惧地瞪着奥利.魏克便开始拔腿狂奔,转过走道踢到一个罐头后跌倒在地,接着又爬起来,摇摇晃晃失去了踪影。
  奥利以标准的打靶射击姿势站立不动,两手握着亚曼达的枪。卡莫迪太太仍站在结帐柜台前,两只佈满老人斑的手紧抱着腹部。鲜血自她的指缝中流出,溅在她的橙色裤装上。
  她的嘴一开一阖,一次、两次。最后她终于说出口。
  “你们全会死在外面。”她一说完,便慢慢倒向前,她臂上的大提袋滑开了,掉在地上后摔出里面的东西。一个纸包的东西磙过地面,敲到我的鞋子。我不假思索弯身捡起,那是一条已用了一半的除口臭剂。我立刻将它丢开,我不愿碰触任何属于她的东西。
  她的“信徒”都四散退却,显然已群龙无首。他们的眼睛都死盯着倒在地上、血流满地的卡莫迪太太。“你们杀了她!”有个人忿怒又害怕地尖叫,却没人指出她死前也想杀我儿子。
  奥利仍以射击姿势僵立不动,只是嘴角微微颤抖。我轻轻碰他一下。“我们走吧,奥利。谢谢你。”
  “我杀了她。”他哑着声音说:“我不杀她,我们就完蛋了。”
  “是的。”我说,“所以我才谢谢你。现在我们走吧。”
  我们再次往前走。
  这回没有食物要拿了,多亏了卡莫迪太太。因此我可以自己抱比利。我们在门口停了一下,奥利低声、压抑地说:“要是有别的选择,大卫,我是不会杀她的。”
  “是的。”
  “你相信吗?”
  “是的,我相信。”
  “那我们走吧。”
  我们推门而出。
  11、结局
  奥利右手持枪,跑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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