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传

第157章


这种工作,固然并不难,但也不十分容易,你们努力罢!
  你们基于爱情,结为伴侣,这是再好不过的了。爱情神圣,我很承认;但是须知天下神圣之事,不止一端,爱情以外,还多着哩。一个人来这世界上一趟,住几十年,最少要对于全世界人类和文化,在万仞岸头添上一撮土。这便是人之所以为人之最神圣的意义和价值。徐志摩!你是有相当天才的人,父兄师友,对于你有无穷的期许,我要问你,两性爱情以外,还有你应该作的事情没有,从前因为你生命不得安定,父兄师友们对于你,虽一面很忧虑,却一面常常推情原谅,苦心调护,我要问你,你现在,算得着安定没有,我们从今日起,都要张开眼睛,看你从新把坚强意志树立起,堂堂的作个人哩!你知道吗?陆小曼,你既已和志摩作伴侣,如何的积极的鼓舞他,作他应作的事业,我们对于你,有重大的期待和责备,你知道吗?就专以爱他而论,爱情的本体是神圣,谁也不能否认,但是如何才能令神圣的本体实现,这确在乎其人了。徐志摩!陆小曼!你们懂得爱情吗?你们真懂得爱情,我要等着你们继续不断的,把它体现出来。你们今日在此地,还请着许多亲友来,这番举动,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这是我告诉你们对于爱情神,负有极严重的责任,你们至少对于我证婚人梁启超,负有极严重的责任,对于满堂观礼的亲友们,负有更严重的责任。你们请永远的郑重的记着吧!
  徐志摩!陆小曼!你们听明白我这一番话没有?你们愿意领受我这一番话吗?你们能够时时刻刻记得起我这一番话吗?那么,很好!我替你们祝福!我盼望你们今生今世勿忘今日,我盼望你们从今以后的快乐和幸福常如今日。(见李翰章:《诗人徐志摩评传》,转引自《近代名家评传》二集,424~425页)
  婚后的徐志摩很快就带着新夫人陆小曼回到硖石老家。1926年12月间,北伐军打到浙江,硖石一带正处在战线的中心,徐志摩夫妇又仓促离开老家,来到上海。此后这段时间,直到飞机失事,他不幸遇难,徐志摩的生活可以说是更加糟糕。他不仅没有“谨严深切的反省和勇猛精勤的悔悟”,“把苦痛根芽,剗除净尽”,反而陷入了更加严重的危机不能自拔。也许,他有时也会想起老师的这番话,但他实在做不了他爱着的这个人的主,而只能与她一起沉沦。梁启超担心徐志摩“将来苦痛更无限”,希望陆小曼不要“把志摩累死”,想不到这些话后来都成了“谶语”。
  梁启超辞世,诗人飞天
  这期间,他与老师见面的机会似乎很少。一方面他很少北上京津;另一方面梁启超也不再南下。自从1922年底在南京讲学期间突发心脏病,他即遵医嘱“闭门养疴,三个月内不能见客”。(《饮冰室合集?集外文》中册,927页)他的健康状况就在此时敲响了警钟。此后,又经历了夫人、老友的去世,讲学、著述的辛劳,时局及生存环境的恶化,都更加重了他的病情。他曾坦白,便血之症是从1925年初就发现了,只是不痛不痒,并没有引起他的特别重视。后来经X光检查,发现右肾里头有一个小黑点,于是怀疑可能是患了“癌症”。他的夫人既死于癌,他对“癌”也就多了一些惊恐。他曾说:“我对于我自己的体子,向来是狠恃强的。但是,听见一个‘癌’字,便惊心动魄。因为前年我的夫人便死在这个癌上头。这个病与体质之强弱无关,他一来便是要命!我听到这些话,沉吟了许多天。我想,总要彻底检查;不是他,最好;若是他,我想把他割了过后,趁他未再发以前,屏弃百事,收缩范围,完成我这部《中国文化史》的工作。”那时,“我和我的家族都坦然主张割治”。(同上,1000页)
  不过,被认为有问题的右肾摘除之后,便血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割后二十余日,尿中依然带血”。(梁仲策:《病院笔记》,见《追忆梁启超》361页)于是人们纷纷怀疑协和医院手术出错,把梁先生的好肾摘除了。陈西滢、徐志摩等先后撰文,讨伐协和。文章在《现代评论》、《晨报副刊》上发表,引起北京社会极广泛的关注。这时,梁启超便写了《我的病与协和医院》一文,发表在《晨报副刊》上。他这样说明写这篇文章的理由:“一来,许多的亲友们,不知道手术后我的病态何如,都狠担心,我应该借这个机会报告一下。二来,怕社会上对于协和惹起误会。我应该凭我良心为相当的辨护。三来,怕社会上或者因为这件事对于医学或其他科学生出不良的反动观念。”(《饮冰室合集?集外文》中册,999页)这件事也充分体现了梁启超为人处事的原则性,哪怕自己平白无故地损失了一个肾,他也不希望由于医生诊断的偶然失误,而引起人们对协和医院乃至对医学科学的不信任。这是他的一贯态度,尽管他曾在《欧游心影录》中对科学万能提出过质疑,但他也曾请读者切勿误会,因此菲薄科学。他说:“我绝不承认科学破产,不过也不承认科学万能罢了。”(《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二十三,12页自注)这也是他在“玄学与科学”论战中所持的态度。现在他又以自己的身体健康乃至生命为代价为科学辩护,在他看来,西医正是科学的代表,为西医辩护,为协和辩护,也就是为科学辩护。他在文章最后诚恳地写道:科学呢,本来是无涯涘的。牛顿临死的时候说:“他所得的智识,不过像小孩子在海边拾几个蚌壳一般。海上的‘宗庙之美,百官之富’,还没有看到万分之一。”这话真是对。但是我们不能因为现代人科学智识还幼稚,便根本怀疑到科学这样东西。即如我这点小小的病,虽然诊查的结果,不如医生所预期,也许不过偶然例外。至于诊病应该用这种严密的检查,不能像中国旧医那些“阴阳五行”的瞎猜。这是毫无比较的余地的。我盼望社会上,别要借我这回病为口实,生出一种反动的怪论,为中国医学前途进步之障碍。(《饮冰室合集?集外文》中册,1001页)
  但是,他的病却始终不见好转的迹象。这期间他先后辞去了京师图书馆、北京图书馆、储才馆、清华研究院,以及编纂《中国图书大辞典》等事务,“俾得解除责任,安心养病”。(《梁启超年谱长编》,1188页)但他的病情,到1928年秋天,还是变得日益严重起来。梁思成等儿女在父亲去世后写了《梁任公得病逝世经过》一文,追述当时的情形:“九月二十七日,痔疮复发,入协和医治,本拟用手术,医者谓恐流血过多,不宜割治,故每日服泻油者盈旬,痔未愈而食欲全失。”在这种情况下,他仍未放弃著述,住院期间,为了撰写《辛稼轩年谱》,还在托人寻觅有关材料,“忽得《信州府志》等书数类,狂喜,携书出院,痔疾并未见好,即驰回天津,仍带泻药到津服用。拟一面服泻药,一面继续《辛稼轩年谱》之著作。未及数日,即发微热,延日医田邨氏诊治未见有效,热度不稍退,体气渐就衰弱,在津寓约四五十日,衰弱日甚,渐至舌强神昏,几至不起。”11月27日,梁启超再次住进协和医院,经检查发现,痰内有毒菌,肺部及左肋也发现病变。据说,“此病在美国威士康辛地方有三人曾罹此病,其一已死,其一治愈,一人尚医治中。在病原未发见以前,任公以其病不治,亲嘱家人以其尸身剖验,务求病原之所在,以供医学界参考”。(同上,1199~1201页)直到1929年1月11日,他还张罗着要自办六十岁大寿呢,但到了1月15日,病势突然加重,延至1月19日下午2时15分,一颗始终与国家命运连在一起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两年来,徐志摩虽说一直未曾北上,但他仍然惦记着老师的病情。1928年12月3日,他游历了美国、英国、德国、法国、印度之后,刚刚回到上海,马上写信给表弟蒋复璁,劈头便说:“第一事急于要问的是梁先生的病,听说蹇老有电来,说病情不轻,不知如何?果然者,我日内当北上省师,当不出十日也。”(《徐志摩全集》第六卷,443页)
  他大约是12月20日晚起身的,因路上遇到碰车事故,22日晚11时方到北京。金岳霖、丽琳、瞿菊农都来车站接他。第二天是星期一,他一早就去协和探视梁启超。他在12月25日写给陆小曼的信中说:“梁先生的病情谁都不能下断语,医生说希望绝无仅有,神志稍为清宁些,但绝对不能见客,一兴奋病即变相。前几天小便阻塞,过一大危险,亦为兴奋。因此我亦只得在门缝里张望,我张了两次:一次是躺着,难看极了,半只脸只见瘦黑而焦的皮包着骨头,完全脱了形了,我不禁流泪;第二次好些,他靠坐着和思成说话多少还看出几分新会先生的神采。昨天又有变象,早上忽发寒热,抖战不止,热度升至四十以上,大夫一无捉摸;但幸睡眠甚好,饮食亦佳。老先生实在是绞枯了脑汁,流干了心血,病发作就难以支持;但也还难说,竟许他还能多延时日。”(同上,148页)
  此信所显示的信息,多少透露了梁启超病情的严重程度,看来已经生命垂危了。当时他与蹇季常、蒋复璁已经谈到梁启超的身后布置。回到上海以后,他在次年(1929年)1月5日致信蒋复璁,仍在询问:“梁先生病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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