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姐姐

8
    “喂？妈……我下来透口气，有点儿闷……恩，在这就回去。”高强挂了电话，毫不迟疑的骑车回家，遵守交通规则，即使没有车，红灯前也停下等。
    之后，高强就再也没反常过了，每天按时上下学，偶尔晚自习逃课去跟金姗姗开房，但从来没在外留宿过。
    宋然第一个周末回来只住了一天，就气呼呼的走了，还把家里给高强囤积的干粮都卷走了。那天高强特意晚回来了一些，宋然他们仨正在看电视，高强客客气气的打了招呼：“姐，你回来了。”然后就回房了。本来他回家后，宋诚志就会把电视关了，给他热了饭菜就去睡了，但那天，宋然故意拉着他俩聊天，一直聊到十二点，高强十一点准时上床，耳朵捂不上就听着，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原来，也不是那么难。
    什么死啊活的，都是狗屁，没什么是做不到的，只有想不想。是个男人就把毅力拿出来，别让自己都看不起！
    “我这有不老林你要不要？”那是宋然第二个周末回来给高强发的短信，只隔了一堵墙。
    高强把手机关了，扔在抽屉的最里边，明天开始，不带手机了，打扰学习。宋然的手机是没有短信报告的，这个他知道。
    没多久，宋然就当当来敲门了，高强的房门已经落锁很久了，打开，宋然气嘟嘟瞪着他，宋诚志和高亦琳披了衣服从房间里也出来了。
    “然然？怎么不去睡觉啊？小强还要学习呢。”宋诚志过来拉宋然。
    宋然把他爸是手甩掉了，把高强推进去：“给我弹琴！”
    “然然，别闹了！你怎么回事！”宋诚志语气重了些。
    高强笑：“没事的，我弹，反正学了一天了，也放松一下。”
    说完，高强就掀起了琴盖，已经落了一层尘土了。手指自己在动，这首帕格尼尼太熟悉了。
    没弹完，宋然就踹了一脚门走了。
    在宋然回学校后，高亦琳找了个机会跟高强聊天，问他跟宋然到底怎么了，高强说不知道，大概是上次把她心爱的镜子摔了一直在生他的气。高亦琳不着痕迹的点他，说宋然娇生惯养脾气虽然不好，却是宋诚志的宝贝疙瘩，而且身体不好，让他能让着就让着些，高强说知道了，然后就把想去外地读书的事说了，高亦琳当然不同意，说这个家还指着他来支撑呢，她和宋诚志的年纪一天天的老，宋然身体不好，万一有什么事，他又不在身边，这怎么得了。高强一直听，连连点头说知道了，态度虽然不卑不亢，却让高亦琳头一次发觉这孩子长大了，至少，从宋然的羽翼下钻出来了。
    高亦琳很高兴，因为在高强身上，她看到了一个男人成功的要素。
    高强就一直客客气气的，宋然开始时不时的回来住，没事找事的赖着高强，只要她不走，高强就不睡觉，做数学题，很快就听不到宋然在咋呼什么了。宋然三天两头的在他桌子上堆了一堆不老林，高强都收进抽屉，一块都没吃过。
    宋然被他的态度惹毛了，所有的攻击都像打在水里，被吸收被消化，石头进去还给个波纹呢，高强却连个暗示都没有。明明是他得罪了自己，怎么现在是自己在上赶着讨好？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弟弟得教训了，都骑到自己头上了！
    然而，宋然还没来得及出手，她自己的后方先乱了阵脚。十一还高高兴兴来给她送红包的舅舅突然去世了，猝死，倒在了办公室。被誉为仕途看好的正部级，才四十五岁。
    缺血性心肌炎是宋然母亲那头的遗传病，但他舅舅一直没查出来，尸检要等一段时间，宋然跟父亲过去看望。
    宋然的舅妈在整理遗物，丧失办完，她要过去跟儿子住了，这里是公家的房子，要收回去的。宋诚志跟宋然的表哥在外间说话，宋然溜达到了楼上。
    “然然？怎么没在下边跟你爸呆着？瞧这乱的，坐的地方都没有。”宋然的舅妈给她找了把椅子。
    “哦，没事儿，我帮您收拾吧，东西还真多啊。”宋然走到书架前，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一排排藏书，那是她舅舅的爱好，很多绝版，这些书就可以让她表哥后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宋然的舅妈笑，就知道她那点儿心思：“你看看吧，我做主，喜欢就拿两本吧。”
    值钱的当然早就收起来了，现在的这些，随便拿。
    宋然笑呵呵的转悠，东挑西拣，找了两本繁体的古文，其中有一本是赵孟頫版的道德经。
    “然然？你过来看看这些相片还要不要，都是你妈的，没想到你舅舅还一直留着呢。”宋然的舅妈从一个大箱子里翻出了两个相框，六七十年代的那种，可以放很多小照片挂在墙上，还是紫檀木的呢。
    相框上厚厚的尘土几乎看不清照片上的人，宋然的舅妈把相框卸了，照片一张张的散落在报纸上，都是宋然的母亲结婚前的照片，还有张少先队员的呢。
    宋然一张张的捡起来看：“我妈还真像我！”
    宋然的舅妈笑：“哪有你这样说话的，是你像她，不过你可没你妈好看，那时她梳着两条粗辫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恋，就你那个孙叔叔，去美国的那个——”
    “孙叔叔？他不是我爸的同学吗？还敢暗恋哥们儿的媳妇儿，太不仗义了吧！”宋然嗤笑。
    “什么呀，你妈跟他是同学，那时你妈跟你爸还不认识呢！”宋然的舅妈从底下找出一张照片，“看，他们大学的照片。”
    那个年代，每个人的穿着都差不多，所以看着也差不多，宋然很勉强的认出了自己的母亲，刚想笑，心跳就漏了一下。
    “舅妈，这个是……高亦琳？”照片中俩人亲密的站在一起，头还在一起靠着。
    “对啊，是你高阿姨，怎么样？很漂亮吧，她那时候也是个大美人——”
    “不是我不是问这个，她跟我妈是同学？”宋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快爆裂了。
    “对啊，她没给你说过吗？你爸也没提过？你——然然？然然——”
    宋然直觉天旋地转，眼前黑光一片，勉强抓紧她舅妈的胳膊站稳，踉跄的走到那把藤椅上坐下，手却不撒开，死扣着她舅妈的手腕：“舅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我去叫你——”宋然的舅妈有些慌了，千万别在自己家出事啊。
    “舅妈！”宋然抬眼，锐利的目光，“您说……”
    宋然的舅妈只能拉了把椅子，紧靠着坐下，安抚似的摸着宋然的手：“这个，不应该由我来说啊，你爸真的没给你说过？”
    “您说吧，我就是想知道。”宋然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轻松，其实嗓子干涸的刺痛，满屋子灰尘。
    宋然的舅妈想了想，将她的手又攥紧了些：“我知道也不多，好像一开始你姥爷挺反对你父母的事的，后来你妈那时突然跑回来说有孩子了，这才结的婚，你也知道那是什么个年代，大概因为这个关系，你姥爷就一直没去看过，直到你妈去世，才让你舅舅时不时的送些东西过去，你呀，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至于你高阿姨，跟你妈的关系非常好，所以后来她嫁给你爸，我们都很放心。你高阿姨对你不是挺好的吗？”
    宋然点头：“恩，挺好……挺好……那我爸妈是怎么认识的？”
    “他们初中是一个学校的，但是不同班，后来你爸考上了师范，你妈上了外语学院。大概，什么同学聚会又联系上了吧。”
    “那我姥爷为什么不同意他们结婚呢？”
    “你妈那时候是家里的千金，你姥爷宝贝她，比你爸宝贝你还厉害，你妈要是毕业了，好歹是个外交官，突然说要放弃学业跟个师范生结婚，你姥爷能不气么。”
    “那我妈，真的是因为生我死的？”
    “是啊，你妈身体本来就不好，其实不适合生育，这也是你姥爷生气的原因之一。”
    宋然把相片和书收拾好，扭头看了看自己坐着的藤椅：“哎舅妈，这椅子给我吧？挺舒服的。”
    “行，回头让你哥给你搬下去。然然，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恩，有点呛。”
    那把藤椅被宋然拉回了老房子，说是想回去找些东西，让宋诚志开车先回了老房子，高亦琳出差，车就是宋诚志在开，平常他都骑车上班，很随和的一个人，不摆谱。
    宋然让宋诚志自己先回去，去给高强做晚饭，自己一个人在老房子翻箱倒柜，主要是宋诚志和高亦琳的卧室，果然，在书架顶上翻到了一个几乎是用胶带缠满了的箱子。
    里边有宋然母亲结婚后的照片，还有许多信。
    这个房子是宋诚志工作后分的房子，要不是因为结婚，还分不到两居室呢。可惜，宋然的母亲只住了八个月，几乎没留下什么她的痕迹，仅存的，大概就都在这个箱子里。
    娟秀的笔迹，泛黄的信纸，落款是个“琳”字，时间推算，那时宋然已在娘胎。信都是写给宋然的母亲罗海芳的，启头一个亲昵的“芳”字，前几封还很平常，俩个关系极好的女孩通信，写美国的生活，写假如一起来的话，最后几封就很痛苦了，高亦琳通过别的渠道知道俩人结婚了，指责罗海芳的隐瞒，说她也喜欢宋诚志，提起俩人约定好的毕业后公平竞争。有一封信根本还没拆开，也是她写的，里边有封宋诚志写给高亦琳的信，上面最多出现的，就是“对不起”，高亦琳用此来证明，他和宋诚志是相爱的。
    这样才符合逻辑，所以瞒着我，掩藏着你们的背叛！
    宋然回家，收拾了一些自己的行李，宋诚志以为她又要往学校拉东西，还帮忙收拾，收拾妥当，宋然让高强出来，把行李箱搬下去。
    “这么晚了？明天我送你过去呗。”宋诚志完全搞不清状况。
    “不用了，我不是回学校，我回老房子，我给你时间，我生日之前，跟高亦琳离婚回去找我，否则我就当你不要我了，像背叛我妈那样，把我扔下了。”宋然平静的看着他爸。
    宋诚志目瞪口呆：“这，然然，你在说什么啊？”
    “离婚！我让你跟高亦琳离婚！甭以为我妈死了你们就可以在一起，是你们把她逼死的！她还怀着我，你就跟高亦琳勾搭在一起了对不对！我都知道了！甭以为我傻到可以认贼作母！离婚！否则我就死给你看！”宋然嘶吼的声嘶力竭。
    高强第一次看见她的泪，像是血水一样从眼眶中溢出来，那么汹涌，流淌过惨白的脸颊，触目惊心，狠毒又绝望。
    “然然，不是你想的那样，然然，然然你听我说——”宋诚志伸手想阻拦，可宋然退后了两步，拒绝他的碰触。
    “在害死了我妈的屋子里□□，你们真让我恶心。”
    “啪——”不是很用力，却分外清晰，宋诚志从来没打过宋然，估计也没打过别人，脸上的表情，比自己挨打还痛苦。
    宋然瞪了一眼，朝门口走去，听到身后没动静，突然扭头吼：“你妈的还不快走！”
    高强拎着箱子呆了好一会了，被吼了一句，又看看宋诚志，这个男人好像瞬间苍老了。
    防盗门叮当响，宋诚志忍着眼泪，推着高强跟上：“你先陪陪她，我待会就过去。……哎小强，带着手机。”
    高强只好回去拿了好久未用的手机：“您也别多想，她可能误会什么了，等我电话。”
    宋诚志点头，摸着坐下。
    宋然独自站起路边，一辆辆的车驶过，橘黄的灯光像是要刺穿她单薄的身体，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平静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脸颊却有清晰的，已经干涸的，泪的痕迹。
    “你他妈下猪呢，这么慢！”宋然瞪了一眼，伸手拦车。
    高强叹气，骂吧，我就是猪，记吃不记打的猪，发誓不再为你心动，却心痛。
    高强伸开手臂，把那个孤单的背抱在怀里，一辆出租车停在跟前，等了两秒，见俩人都没动弹，开走了。
    “想死啊你！放开！”宋然咬牙切齿。
    高强反而抱的更紧了，几乎是箍的：“你可真混蛋，那样跟你爸说话，不怕被雷劈啊。”
    “呦喝，你还想替天行道啊？”宋然突然举起拳头朝肩膀杵了过去，一击即中，高强捂着鼻子蹲下了。
    “少他妈的跟我这儿装好人，甭以为你叫她一声妈就真的她亲儿子！是我把你从猪圈中找到的！你他妈的搞清楚立场！”宋然的架势，恨不得再踹两脚。
    高强气的直笑，这人真混蛋的可以了，不理她，还是处理自己的鼻血吧。
    宋然再次拦了辆车，连催带骂的把高强轰上车，然后盯着窗外，折磨自己身体最健康的牙。
    闹耗子似的，嘎吱嘎吱的。
    把鼻孔的纸球揪下来，血已经止住了，耸耸鼻子，还是疼，这混蛋下手还真黑，奇怪她哪来的那么大力气。高强啧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包了糖纸，捏着宋然腮帮子给塞了进去，就像当年她给自己塞的那块一样。
    宋然大概又想骂的，可是嘴巴动了动，哼了一声，一边吃糖一边看着窗外。
    塞鼻孔的纸球包在糖纸里。
    老房子满是灰，根本没法住人，高强忙活到一点多，才把床收拾了，宋然在藤椅上抱着那个大箱子里的东西，反复的看，高强带来的那把不老林，只剩下一堆糖纸了。
    高强已经偷偷给宋诚志发了短信，说今晚住下，宋诚志虽然担心，也只能如此。因为房子里自家东西太多，所以就一直空着也没让别人住，高亦琳这两年又添置了两处房产，也不在乎这点水电费。
    “收拾好了，我要走了。”高强故意的，谁让她只知道看那些破烂。
    “你走一个试试，信不信我把你腿打断了！”宋然凶巴巴的扬拳头。
    “那你接着看吧，我明天还得上课呢，累死我了。”高强打了个哈欠，真累了，伪装了这么些日子，累。
    过来很久，高强几乎睡着了，宋然突然幽幽的说：“他们要是真的离婚了，你是跟着我还是跟着她？”
    高强睁开眼，没明白。
    “不行，你必须得跟着我，是我找到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高强只好又闭上眼，如她所愿，没听见。
    是自我安慰，宋然重重的叹气。她没理由留下高强，无论从法律还是情感上，既然要夺回自己的父亲，也许不该太贪心。
    能不能，都拥有，不失去……
    无论真相是什么，这次必须要把高亦琳踢出这个家，光是依靠这十三封信，她死一万次都可以了，勾引别人的丈夫，亏她还以“良知的律师”上过电视！
    宋然对高亦琳的抵触，源于高亦琳的强势，宋然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躲藏在那么强大的一个女人身后，委屈的小丈夫。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宋然只想父亲对她一个人好，独自占有他的关怀，吃他做的菜，最温柔的笑都留给她。没有母亲，这样的要求不过分，假如宋诚志娶的不是高亦琳这样的女人，宋然也许还会坦然些，可性格决定了俩人只能是楚河汉界的两个世界，甚至高亦琳的一句指使，都足够在宋然心里积攒发酵来日报仇，谁都不能夺走她的父亲，没有妈妈，不能再夺走她的爸爸，任何人都不行。
    对父亲志在必得，从小耍赖，一次没输过。现在困扰宋然的问题是，如何把高强扣下。
    那是一连串的省略号，省略的是扣下的理由，导出的结论就是不想、不能、不许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