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姐姐

9
    在楼下看到家里的车，高强一点都不意外，宋诚志靠着椅背上，睡的很不舒服。
    还真是亲爷俩儿，宋然也将近早上才睡。高强把宋诚志叫醒，说宋然今天大概不会去学校了，宋诚志开车把他带回家，也忘了给弄早饭，一直在客厅呆呆的坐着。
    高强叹气，给他弄了点早饭，才换了衣服去上学。
    这件事，高强插不上手，他在这个家，没有发言权，何况这纯粹是他们的家事，局外人的身份，那样清晰。
    宋然睡醒了给高强打电话，让他回去给她做饭。高强想给宋诚志打电话招呼一声，接通之后，宋诚志的声音颤抖，他就在宋然面前。
    高强怕俩人越吵越糟，没放学就赶了过去，结果还是迟了，老房子里能摔的，能砸的，都不在原位了，真是坏习惯，砸东西。
    宋诚志哭过，一脸狼狈，宋然还是那副白眼狼的表情，狠毒，而且不在乎。目送着宋诚志苍老的身躯踉跄的离开，高强真想揍人。
    “你属混蛋的吧！他是你亲爸！”
    “闭嘴！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宋然的声音，已经嘶哑了，像是要吐出血来。
    高强嘴角动了动，只好闷头收拾。宋然摔上房门后好久都没动静，高强担心，小心的开了门探头看。
    宋然趴在床上，用被子包着脑袋，一动不动。
    她是在哭吗？
    “看——屁啊……滚……”宋然的声音几乎是破碎的。
    高强倒了杯水，没敢直接送过去：“喝点儿水吧，我放桌子上了。”
    然后走到门口，把门关上，人没走。就是要看看你现在的狼狈，机会失去就不再来。
    过了一会儿，宋然吸了下鼻涕，颤抖的叹了口气，被子动了动，被拉了下去，乱七八糟的短发，等她从床上坐起来，又顺溜的垂直脑袋上了。
    宋然是背对着门口起身的，垂头揉了揉鼻子，转身想下床去拿那杯水，结果看到戳子门口抱胸的高强，恐惧是显而易见的。
    高强都被吓了一跳，有那么夸张么，好像要晕过去一样，眼睛瞪的啊，都圆了，不过真好看，没有掩藏的恐惧，和无助。
    宋然按着胸口剧烈的喘，牙齿呲出来，抓着枕头砸了过去：“我草你大爷！”
    高强忍不住哈哈大笑。恼羞成怒的小野兽，就像小时候关在酒瓶里的小蛇，爬到瓶口就给拍下去，让它一次次徒劳的挣扎，看着它在瓶底慌乱的寻找出口，玩弄一只本性强大的动物，残忍的快感啊。
    宋然还想骂，可嗓子明显不行了，自己去拿水，仰脖咕咕都喝了，喝完了用力的砸在桌子上，气势虽然在，没什么威慑力。
    “你他妈的……”估计是不知道骂什么了。
    看着她努力的咽着唾沫，脖子上的皮肤上上下下的滑动，可以想象喉咙是多么的疼，不忍心再逗她，高强拿过被子又去兑了杯温水。
    “想吃什么？厨房没法儿用，出去吃吧。”高强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不去触摸她黑亮的头发。
    宋然咕咕又喝了大半杯，瞪了他一眼，突然眼睛又瞪大了：“草，比我高！”
    还真是仰视，宋然居然还后退了两步，那副表情，像是要拿刀把高强切去一段。
    被她这么说一声，高强也才意识到，自己终于他妈的盼到了出头之日了！
    得意是压制不住的，高强故意挺直了背：“才发现啊？切！”
    转头，嘴巴就咧到耳后了。
    如果高的不明显，宋然根本发觉不了，现在发现了，高强已经比她高了四厘米了。不到半年，长高了四厘米，从里到外，都是男人了。不止是身高，还有高强下巴的胡子茬儿，宋然就跟虱子似的在高强身上找变化。
    看她心情好，高强问她那天为什么不回短信还打电话回家，宋然不以为意的说气还没消呢，故意的，说着说着还把高强跟他赌气的旧账翻出来，命令他下午不许上学，陪她去网吧。
    高强心里苦啊，自己当时死的心都有了，如今还被反咬一口，真他妈的是笔烂帐！
    高强还不满18，网吧不让进，宋然就让他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玩CS。
    真是一点儿觉悟都没有，放着那么晃眼的帅哥在门口，不成心招女流氓么。高强受不了不断的女孩过来搭讪，跑到旁边的肯德基等，恨恨的咬薯条。
    两个多小时，宋然杀爽了，浑身沾了烟味儿的过来。看到高强黑着脸手指如飞的发短信，伸手就给拦截了。
    高强正在跟金姗姗发短信，因为没去学校，金姗姗发短信约他晚上去酒店。
    这还了得，才在游戏里泻了火的宋然立刻又爆发了，果然是炸药桶，蕴藏量是无穷的。
    手机被摔的支离破碎，肯定报废。
    “你他妈的混蛋！谁教的你这么大点儿去开房！还香奈儿5号？骚你丫没边儿了吧！”宋然破口大骂，明明还不到19，泼妇耍的比49还溜。
    在高强的手机里，金姗姗的号码存的是“香奈儿5号”，得亏宋然没看到自己的号码存的是“恶魔”，否则真想象不出后果。
    公共场所，跟她丢不起这人，高强大概把手机残骸捡了，扭头就走。
    “草！你丫别走！我话还没说完呢！站住，站住！臭小子反了你了！”宋然不依不饶，开始动手。
    高强伸手就把她脖子勒住了，捂住她的嘴巴往外拉。宋然“呜呜”的挣扎，那点儿劲道对高强来说是挠痒痒，就是温热的口水抹了一手身体有点冲动。
    街上也不行，带到路边的小胡同，松开手，虽然都躲到贴墙了，宋然的拳头还是跟了过来。
    “你大爷！勒死我了！踹死你这白眼狼！”拳头打疼了，用脚踢。
    恶人先告状，天会下红雨的，可为什么自己还这么甘之如饴，高强不无悲哀的闭上眼，抱着脑袋滑到了地上。
    “气死我了，你这混蛋！混蛋！白眼狼！没良心！”宋然一直没停下，打的自己都上不来气。何必呢，人家疼的又不是身体。
    身上没动静了，高强从指缝中看，宋然捂住胸口摇摇晃晃，离弦的箭一样冲过去，把人搂在怀里。
    “怎么了你？哪儿疼啊？怎么了？”
    宋然痛苦的闭着眼，嘴唇咬的发白。高强心脏被勒紧一样窒息，弯腰把人打横抱起来就跑。
    “你忍忍，马上就到医院了，不疼，不疼，我在……”高强连打车都忘了，只知道抱着人狂奔。
    这是多么痛苦的感觉啊，触感实实在在，越是抓紧，反倒觉得离的更远，如何才能混成一块，跟着你一起去。
    “笨蛋……放我，下来……”宋然被颠的直翻白眼，早晚让他气死。
    高强赶紧把人小心的放下，俩手不敢张开，力道不减的搂着。
    “你他妈的！”宋然边喘边磨牙，瘫软在他肩上真想死了算了。
    四面八方的“滴滴”声，高强这个笨蛋居然停在了斑马线上。
    于是抱起来再跑，到了路边的长椅前才停下，宋然一脚把人蹬开，呲着牙牛喘。
    “跪下！”宋然勾眼瞪着，黑眼球只剩下一小溜，真是慎入。
    高强毫不迟疑的，“扑通”就跪她跟前了，俩手扶在她腿边，眼巴巴的瞅着她。只要她没事，现在去撞车也愿意。
    宋然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混蛋！居然敢去开房！”又一巴掌，“畜生！阉了你！”再打，手疼，看上去像抚摸。
    高强松了口气，还知道自己搓手，应该没事。笔直的跪着变成跪坐，抓住她的右手，用嘴吹，手掌好红，细长的手指，很瘦，一下子就想到奶奶……没有勇气再看，紧握着那只手，贴在胸口。
    让我的心跳停止吧，长痛不如短痛，它早晚会被你玩死。
    “哭？你还有脸哭！”宋然抽了两次，没抽回来，干脆又用脚踢，“臭不要脸的！毛儿都没长齐就敢给我出去乱搞！也不怕梅毒淋病得艾滋！”
    高强被踹的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怕把她也拉倒，只能松手。
    一辆警车在路边停下了，车门一开，一层尘土的皮鞋，高强赶紧爬起来，想去拉宋然，可腿跪麻了，没站起来还差点又摔个大合趴。
    “你好。”警察规规矩矩的敬礼，“怎么了？你们俩怎么回事？”
    “要你管！有功夫管我这儿闲事怎么不去抓贼！养着你们一群白吃饭的啊！甭跟这儿浪费我们纳税人的钱，滚蛋！”宋然踹了高强一脚，瞪着俩警察。
    貌似，宋然还没缴过一分钱的税，还搭着钟老头的公费旅游走了大半个中国。
    俩警察脸上客气的神色都收起来了，站在前边的很年轻，立正又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请你出示身份证。”
    高强连爬带搂的把宋然按在椅子上：“对不起对不起，我姐心情不好，我们马上就回家，对不起对不起。”
    “你给我滚——”宋然挣扎，抽出一支胳膊指着警察继续骂，“你丫跟谁要身份证儿呢！警号多少，我投诉你！”
    ……这就是宋然，要搁过去，肯定是条好汉。
    后边年长的警察走了过来：“那是你的权利，现在跟我们回派出所，走！”
    语气都横了。
    宋然弹簧一样跳起来了，哪像心脏缺了一块，像多了一块，打了鸡血似的，就差头发根根直竖了：“你丫叫狗呢！穿上这身皮就他妈的不会说话了吧！你丫怎么当的警察啊！走后门托关系有后台吧！瞧你丫那腐败肚子，贪赃枉法徇私舞弊没少干吧！你干吗？你动我一试试，我草——警察打人啦！救命啊！警察打人啊，没有王法啦！大家快来看啊！”
    ……甭以为人家宋然只是嘴上厉害，她这股子野蛮一般人还真学不来，19岁未满，小伙子也抹不开面子这么撒泼啊。那个年大的警察才碰到她胳膊，就抓着人家的手腕不撒手了，一边叫着一边坐地上了，然后白眼一翻，躺倒了。
    高强本来拉着宋然劝着，一看宋然倒了也急了：“我草，我姐有心脏病，你俩别跑，愣着干吗！送医院啊！”
    高强抱起宋然就往警车上钻，那个年纪大的警察一开始还拉着，以为宋然在装在胡闹，可高强凶巴巴的吼了一阵，也有点犯二乎了。
    小警察嫩，帮忙把宋然塞进后座，看着大警察等指示。高强急的脸红了，一口一个去医院，大警察哼哼，那就去吧，这情况他见多了，出了医院就让你进拘留所。
    心急如焚，可不像刚才那么慌了，高强摸出宋然的手机，给宋诚志打电话，又跟警察报了宋然一直去的医院，跟打出租车似的，警笛“文儿啦——文儿啦”一响，比急救车还好用。
    宋然是真晕过去了，否则以她的脾气，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俩警察，高强也被熏陶了一股子特权阶级的傲慢，到医院就把小警察的□□给扣下了。大警察精明，摘了帽子扣在胸前的警号上了。
    宋诚志急忙忙的赶来，高亦琳不在，他也慌，好在高强冷静了，提醒他给政法界的朋友打电话，先处理了这俩警察！
    宋诚志一个电话，老同学韩哲就赶来了，肚子比大警察可观多了，自然就给挤兑的不敢呼吸了。宋诚志反倒给俩警察道歉，说教养无方。韩哲却不敢就这样算了，因为宋诚志做不了主，即便他现在挥手让俩警察走了，高亦琳回来肯定要下二次刀。
    一番详细的检查，宋然吊了瓶子开始输液，天已经黑透了，主谋睡的浑然不觉，外边却人仰马翻。
    高亦琳提前从香港回来了，宋然舅舅的突然去世，让她本来就提前订了机票，结果下午接到韩哲的电话，一分钟都不敢耽搁了。
    警察的事简直是小儿科了，真正让高亦琳哭都哭不出来的，是宋诚志把这两天的事说了。
    高亦琳还算冷静，把高强指使进了病房，扶着宋诚志出去了。看她惨白的神色，高强这才意识到宋然这次不是小打小闹，这场风暴，看来不是那么容易就平息。
    这么多年，人家宋然哪次输过！高强想起昨晚宋然自言自语的那句话：离婚，跟哪个？
    山雨欲来风满楼，最后几片树叶一夜之间也去寻找自由了，入冬了。宋然醒来后开口就是要饭吃，看到宋诚志，眼神一瞟，问他离婚了没有。
    高亦琳根本没敢进来，躲在病房外，捂着嘴巴认命的蹲下了。
    宋诚志在里边磕磕巴巴的解释，宋然把输液架子推了，又吼：你到底要她还是要我！
    高强把宋诚志劝了出来，安慰了俩句，宋诚志红着眼去买饭了，高亦琳呆呆的坐着。
    “小强……”高亦琳突然紧紧抓住了高强的手，嘴唇抖了抖，克制的软弱，很明显。许久，力道消失，拍了拍高强的手，“这阵子你先陪你姐在老房住着，看着点儿她，她身体不好……”
    “我知道了妈，您也别瞎想，我姐，可能就是一时想不开……”
    高强的话被高亦琳悲伤的摇头打断了，颤抖的叹息，高亦琳靠在椅背上：“你不懂，她恨我……”
    高亦琳的话也没说完，扑朔的眼泪掉了下来。高强只能扶着她的胳膊，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只是个外人。
    高亦琳很快擦了脸，从皮包中拿出钱包，现金都塞给高强，又抽出了一张卡：“你先拿着，不够再给我打电话。”
    “呃……我手机坏了。”高强低头，好像手机是自己弄坏的一样。
    高亦琳愣了一下，也没多说，从行李箱中翻出个手机盒子：“那先用这个吧，本来是想给然然当生日礼物的……大概……”大概没机会送了，大概，也不会收了。
    清粥小菜，宋然吃完也准备出院了。又一次提醒宋诚志，还有一个月，宋诚志疲惫的话都不想说，开车把俩人送回去，没上楼，说还要去上班，就走了。
    宋然显然不乐意他走，回去后一直脸色阴沉，高强就没敢说上学，在她的默许下，把那箱子里的东西翻着看了。
    头大啊，从这些东西上看，高亦琳确实像个第三者，信都是她在美国留学那一年写的，信上提到了宋然的母亲把出国的机会让给高亦琳的事，高亦琳称之为阴谋。想来宋然的母亲还真是命苦，放弃学业牺牲一个朋友，只换来了八个月的相守。
    可感情的事，谁能说的清楚呢，就算当时高亦琳什么都没做，但那时宋诚志已经是罗海芳的丈夫，写这样的信，尤其是最后一封，不是挑衅是什么。如今俩人在一起，又说明了什么，宋诚志的位置何其尴尬，没有这些事，宋然尚且对高亦琳鸡蛋挑骨头，现在有了借口，黑白都可以颠倒。
    “你要是敢跟她走，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宋然阴森森的警告。
    从我妈那里偷走了我爸，霸占了二十年，如今我翘走你一个儿子，天经地义。
    可高强有选择的权利吗？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