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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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然那个星期都没去上课,周末钟老头的课却不能不去,老头会打人的,谁对宋然都下不去手,可这老头从不留情。
    “孽障!”老头拎着小棍让宋然下跪。
    宋然哪里肯,撅着嘴巴地痞流氓似的站着,下巴还扬着。
    高亦琳已经来跟老头把事情都说了,现在唯一的救星,就是这老头了,宋然假若不依赖老头,根本就不会来学了这么多年书法,往往老头一句话,比他们苦口婆心一大车都好使。
    “亏你写了八年论语!不德不仁,不孝不爱,禽兽不如!”老头胡子蓄了挺长,沾了不少唾沫。
    宋然满不在乎的换了支腿撑着,还嗒嗒点着。老头扬手,小棍就来了一下子,宋然猴子似的跳开一步,呲着牙搓腿。
    “你别过分啊,要不是看你一大把年纪,胡子给你拔了!”
    “放肆!”老头手停不下来了,啪啪的真往宋然身上招呼啊,再加上宋然早早的穿上了羽绒服,动静还挺大。
    一老一小在厅堂上追打,家里的人都习惯了,小保姆摘着韭菜就坐廊上看起戏来了。
    打到自己上不来气了,老头愤愤的把小棍扔了,喝了一大口茶:“臭丫头,要搁十年前,皮不揭了你的!”
    “拉到吧你!揭我的皮?你以为你哪吒啊!”宋然揉着屁股,茶壶都抢走去喝了。
    老头哼了一声,意思是闹完了,该干正事了。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一本线装书,扔在茶几上:“先写内篇,写完了见!”
    宋然一口茶就喷了出来:“你怎么不直接给我一把菜刀哇!”
    这本书她很熟悉,跟她从舅舅家拿的那本道德经一样,本来跟舅妈要那本书是想送老头的,没想到老头自己有,只是老头这本很旧了,封面还用蜡滴了,饶是这样,还是卷边了。
    “杀鸡焉用牛刀,哼!”老头甩袖子走了,没两步,回来把宋然手里的茶壶又抢走了,宝贝似的捧着,“缺了大德的你!这可是大红袍!”
    宋然嘬牙,拿起那本书回到自己的书桌前,一边磨墨一边看。以前她就跟老头要求过写别的,可老头愣是逼她写了八年论语,说什么不满十年根本没资格学别的,切,她对国学才没兴趣呢,不过是图省事,不用看书就能写,至于字里的意思,管它呢。
    老头偷偷拿眼瞄宋然,压箱底的大红袍拿出来也是有意的,这么好的东西他给哪个拿出来过,小畜生却根本不领情,这么多年,就没低眉顺眼的说句好话,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怪不得逼自己的亲爹离婚。让她写论语,是教她规矩,八年如果都没学会,再写下去也是浪费,一开始就该让她写道德经,消极死算了,省得祸害别人。
    宋然的性子老头十拿九稳,知道这本书对宋然会有影响,所以一直压着不许她看,宋然喜欢历史性的古文,通读二十四史,但对这些理论性的东西一直不感冒,说晦涩,教条,本位主义,其实她是太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接受别人的理论。蛇捏七寸,老头知道宋然的心高气傲只能从底盘扯火,只是现在的状况下,他也不确定是不是个好时机,万一正路没引到,反而整个崩盘,那还真是罪过了。只盼望那些年的论语没白写,不至于一击就溃不成军。
    “哎我说老头,好好的你怎么让我开始写这个?”宋然突然靠着椅背,书不看了墨也不磨了,表情很严肃。
    老头心虚,干咳了两声:“怎么?不敢写?你不号称前世姓孙无父无母没心没肺么,没心还怕被影响啊?”
    “不是怕,是防不胜防,我怎么知道这不是骗我戴上的紧箍咒?”
    “放肆!”老头小心翼翼的拍了下茶几,他这个如来佛也不好当啊,猴子是制服了,不还被撒了泡腥臊的猴尿么。“写不写随你,还是那句话,怕事就别惹事。哼!”
    老头这回真走了,宋然又坐了一会儿,把书扣上了,溜达到门口,开了鸟笼把画眉给拿出来了,几下,鸟毛分飞,画眉成斑秃了。回到厅堂,凝视那盆开的嚣张的茶花,好吧,如果是单瓣,我就写。
    于是茶花也光荣牺牲了,被揪的一片叶子都不剩,老头躲了半天回来,看看鸟,看看花,再看看闷头写字的宋然,只能哎呀哎呀的痛心疾首的溜达。
    周末两天,宋然都没走,没白天没黑日的写,一开始还是好好的赵孟頫楷体,后来是王羲之的行书,再后来满纸都是真草书了,那张不大的书桌四周,厚厚的一堆毛边纸,踩上去跟地毯似的,倒是柔软。
    虽然打定主意不求甚解,可回到家,宋然还是把那本从舅舅家拿来的道德经放在了床边,这东西像个磁铁,有些失控了,忍不住的想去看,很多东西,读上去似曾相识,有种恍然大悟豁然开朗的感觉,可世外桃源虽然诱人,却是个封闭的世界,宋然不想走进去。
    高强带了两套自己的衣服,暂时陪着宋然在老房住下了,虽然跟高亦琳和宋诚志天天汇报,俩人还是时不时的出现在小区里,送些东西询问嘱咐,关心依旧。
    真不知道她瞎折腾什么,多好的日子啊,非得守着她爸要单过。高强看得出,宋诚志对高亦琳是有感情的,而且很深,搞不好当初真是宋然的母亲用了手段拦胡了,但这他只能在心里想,无论对谁,他都没有发言权。
    因为那本书,宋然消停了俩礼拜,上学吃饭心情看上去也还平静。每天屋子地上都会积攒一堆毛边纸,认认真真的楷体,高强从没见过她那么生动的表情,会微笑,会哀伤,会迷茫,会顿悟,会提着笔雕塑一样站一小时却不写一个字,有时半夜会突然起来去翻书,往往一看就到天亮,那本书跟宋然形影不离,也许她到学校看的也是这个。
    宋然这种温和的态度,被宋诚志误以为有了转机,过来给宋然送冬衣,是高亦琳新给买的羽绒服,见宋然喜滋滋的试着,就试探的说高亦琳很担心她,想来看看。宋然冷笑,知道羽绒服肯定是高亦琳买的,可没理由不要,这都是她欠自己,不仅如此,宋然想要的还有更多呢。于是就答应了。
    那时,高亦琳又跑香港了,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打飞的回来了。带了比给高强的那个更好的手机,激动的有些像小媳妇头次见公婆。
    只有高强知道,聚非好聚,宋然晚上做梦都会冷哼,所以他提前把客厅不禁砸的都收起来了。
    宋然一点不客气,SIM卡抠出来就玩起新手机了,谁说什么都充耳未闻,直到宋诚志提醒她这款手机是新款,国内还没有卖的。宋然一边玩手机一边回屋了,把那十三封信扔在茶几上,大爷一样坐下,脚还搭茶几上了。
    “拿走吧,我替我妈还你。”
    高亦琳脸上的肌肉有些颤抖,看了宋诚志一眼,把信收拾进皮包了:“然然,过去的事咱就不说了,咱回家好吗?你看这里——”
    “这儿就是我家,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妈死在这里,有我爸,有我弟,你是谁?”宋然放下手机,冷冷的看着高亦琳。
    这真不像一个孩子的眼神,那么歹毒,淬炼过的匕首都没这么锋利,甚至让人根本找不到她的锋芒所在,完全被杀气笼罩,只能恐惧。
    “然,然然……”宋诚志小心的把手搭在宋然的胳膊上,“你高阿姨也是好意,别那样——”
    “不知好歹?”宋然眉头一拧,看着她爸,“还有十天,您什么时候回来?”
    “然然,你误会了,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跟你高阿姨,那时,那时真的没有什么……”宋诚志这话已经说过无数次了,说一次宋然爆发一次,今天还这么不长记性,唉,怪得了谁。
    宋然缩脚就把茶几踹翻了,玻璃的茶几,那么厚的玻璃面砸在地板砖上,还是立刻裂开了,高强在心里叹气,漏了这一个。
    “什么叫没什么!你敢说我妈死后你俩不是立刻就勾搭在一起了?从我有记忆以来,就能看到她!拖了那么多年才结婚是你们还知道要脸!你以为我没看见你俩早就住一起了!就在那个屋里!要不是她不能生孩子,我弟弟妹妹都够一个足球队了吧!”
    高强适时的把激动的宋然拉开了沙发,宋诚志被挤兑的脸都扭曲了,高强怕宋然又挨打,哪怕不疼,也会在心里留下伤。
    “你——你——”宋诚志指着宋然直哆嗦,到底是文弱书生,只能弱弱的骂出了一句:“混蛋……”
    “混蛋?”宋然把将高强推开,“我还就是混蛋,你下的蛋!你混不起来我这个蛋替你混!离婚!你给我离婚!一百万,还有那房子,还有高强的监护权,你赔她睡了二十年,这些都是我应得的!”
    “啪!”这个巴掌是谁都拦不住的,是高亦琳打的,“你没资格侮辱他。钱和房子我都可以给你,婚我也可以离,但是高强,你想都不要想!”
    “凭什么!凭什么不行!”宋然疯了似的要扑过去,被高强死死的抱着,探出的脑袋像从地狱钻出的魔鬼,脖颈暴起的血管,几乎要瞪出来的眼球,“他是我弟弟,我教他我疼他我从猪圈里找到他,他就应该跟我在一起!”
    “那我后退一步,”高亦琳后退了好几步,“不离婚,你爸要跟我在一起。”
    “你想都不要想!”宋然原句奉还,“你他妈的要不要脸!勾引自己朋友的丈夫,看着我,你就一点内疚都没有么!你良心喂狗了么!”
    “我没有!”高亦琳的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是你妈从我这把他夺走了!要不是她骗我去留学,一开始跟他在一起的人就应该是我!你妈从我这夺走过一次,你现在也来夺,好,我上辈子欠你们母女的,我认了!可高强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绝对不会让你再把他夺走!”
    高亦琳拿起自己的皮包,也不去擦眼泪,努力保持着风度:“大成,我在楼下等你。”
    宋然如果是头公牛,鼻孔早就喷火了,几乎在高强的怀里脚不着地的跳着:“你胡说你胡说!我杀了你!……”
    宋诚志心碎的看着她,许久,颤抖的说:“然然……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宋然却像没听到他的话,仍旧困兽一样凶狠的挣扎,直到宋诚志蹒跚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抻直了脖子,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吼……
    高强替她哭,无论真相是什么,宋然受伤了,骄傲,尊严,对母亲的尊敬,以及对父亲的相依为命。
    同样一件事,因为立场和角度的不同,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不一样的故事。比如白雪公主的童话,对公主来说是悲惨的命运,对七个小矮人来说是一场美丽的邂逅,对王子而言,却是一场爱情。我们都有一个固守的领地拒绝着某种程度的侵入,想要拥有,是对孤单抗拒的本能,现实的生活,无奈太多,叹息间,我们只能回归到自己的领地里随心所欲,哪怕只是在夜里的幻想,只为片刻欢愉。当某日,唯一属于自己的领地遭遇了另一种程度的事实,那种打击,是灭顶的。谁都无法把自己的人生当成童话来阅读,我们是故事中的主人公,白雪公主的人生不会因为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而消失那份被抛弃的悲惨,这不是残忍,只是我们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宋然迷茫了,头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动摇,难道是自己错了?想要夺回自己的父亲错了?或者自己的存在就是错的?可是只要想到自己面都没见过的母亲,宋然又会恨的咬牙切齿。也许你只是兜了一个圈子,用我母亲给你的机会有了事业,回过头来又从我手里把唯一的父亲夺走,你的爱情和人生都完满,那我的缺失的母爱又有谁来成全?我甚至连一句“妈妈”都没叫过,面对着你,我就无法忘记守候在母亲身边的爸爸有个人在惦记,如果你消失了,没有出现在我眼前,或许我能当成爸爸的魅力一笑而过,可你出现了,而且夺走了他本该全部都浇注在我身上的笑容,我宁可他去深爱任何人,只要不是你,只要不是叵测的你。
    我只是在替母亲捍卫这个家,难道错了吗?倘若你还活着,会坦然的接受她吗?接受她代替你的位置陪伴爸爸?为什么不给我一点暗示,这么多年,甚至都不曾来梦里看我……是在惩罚我跟她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吗?妈妈……为什么带我来又不给我方向……值得吗?丢了性命的爱情。我真的不知道,好迷茫……为什么不来看我,告诉我你爱我,告诉你从没后悔生下我,告诉我,爸爸会回来陪我……
    宋然一夜未眠,熬红了眼,太阳红彤彤的从楼宇间跳出来,她对高强说:你回去,把我爸爸换回来。
    高强笑,一直笑,笑着出了门,笑着骑车上了马路,笑着闯过红灯,笑着回到了高亦琳身边。
    不敢跟你争在心里宋诚志的位置,可也不代表我是个玩偶,让我留下的是你,让我走的是你,好,我成全你。
    宋诚志却没有回去,狠下心给宋然打电话,让她反省。宋然长这么大,除了月经的事,还没遇到什么真正的挫折,如此无法无天,必须要给她一些教训了。
    可宋然要反省什么呢?让她接受高亦琳像从前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跟他们一起生活?
    高亦琳又去拜访了钟老头,恳切的求老头多开导宋然,比起来,她比宋诚志这个父亲还了解宋然。让她反省?她根本不知道错在哪里怎么反省!
    老头怎么开导?他只有一个打不疼的小棍。宋然在他家里赖了一个礼拜,因为这里有可口的饭菜,话说的很少,除了写字,就是搬了老头的藤椅在廊上晒太阳,阳光之下,她的脸色愈显苍白,突兀出来的颧骨,微微下陷的两腮。
    老头变着法的想激怒宋然,只要回复到以前跟他犟嘴的状态,大概还不会出事,可任何语言和动作,都像是石头掉进不见底的洞,连个回声都没有,宋然沉静的让人害怕。老头也没辙了,想带宋然出去散散心,可宋然却走了。
    宋然回家了,高亦琳的家。
    她问宋诚志到底离不离婚,很平静的语气。旦凡宋诚志对她多了解一些,就不会此时拿出了为父的架子,教训宋然胡闹任性不成体统。更为遗憾的是,当时家里只有宋诚志自己,高亦琳刚去了香港,高强在酒店跟金姗姗鬼混。
    宋然用茶几上的水果刀给了自己一刀,从手腕上划下,皮肉翻开一条口子,艳红的鲜血缓慢的溢了出来,宋然说这血是宋诚志给的,现在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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