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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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闹到这份上,谁都无路可退了。
    宋诚志和高亦琳离婚了,一百万,房子,宋然失去了高强。
    在高亦琳成为律师的这十多年里,之所以成名,不是因为赢的官司多,是和解的最多。而这次,究竟是输给了一个孩子,还是爱错了人呢?
    高亦琳心灰意冷,要带高强去香港,那里有个律师所一直在请她过去,从那里开始新的生活,其实也不错,必定,她才四十岁,二十年的孽缘,还输得起。她实在是不喜欢北京冬天的寒冷和干燥,明明是生长在这里,还是那么怕冷,也许,是因为伤害比幸福要深刻。
    可仍是眷恋啊,干练如高亦琳,也没舍得一下子就走开,一边托朋友在香港找居所,一边交接手里的工作,还要,时不时的和宋诚志见面。
    都是四十开外的人了,被个孩子折腾散,相顾无言,也苦不堪言。
    高强还在去上学,虽然高亦琳说过完春节就会走,以后就在香港念大学,但高强无处可去,家里只有悲伤的空气,只好仍旧跑到学校,至少那里表面上热热闹闹,自己被许多人需要,还有为自己变得干干净净的金姗姗,一切都很完美。
    宋然自杀那天,他被宋诚志直接叫到了医院,那时宋然还睁着眼,看着他得意的笑,宋然说,哪里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阎王都不敢收我你信不信?
    宋然果真一点儿事都没有,那一刀,最多算个口子,她再瘦,血管也没那么容易割到,真让人怀疑她是故意的,可谁都不敢真的让她再来一次。
    只好妥协,因为爱。
    可高强没理由妥协,不能再妥协了,被抛弃一次就够了,你没机会了。
    于是再次关了手机,每天按时回家,起初住在高亦琳的本家,一大家子人,还有个严厉的老头子,娘俩都有点憋屈,轻易不出房门,后来高亦琳和老头子大吵了一架,带着高强到了酒店,然后收拾了一个房子,把租客赶跑,这才有了这个临时的家。
    恶魔却浑然不觉。
    把期末考试处理完,宋然开始处理这个弟弟了。宋诚志心软,狠不下心来真的给她脸子看,哄两天就好了,看在高亦琳要远走他乡的份上,现在你们偷偷见面,就见吧,反正我爸是走不掉的,我卖你一个人情再翘你一个儿子,不是天理不容的过分吧。
    宋然的失策就在于,过于自信高强对她的依赖,明明已经有了不老林拐骗的教训,还是学不乖,她以为高强的手机是被高亦琳没收了,所以直接找到了学校。
    高三还在补课,宋然大大方方的出现在晚饭休息的教室,许多人都认识她,说高强在操场,之后一群学弟学妹众星捧月一般蜂拥到了操场。
    寒冬腊月穿着T恤打篮球,也只有这种十□□的小伙子了,血热。
    高强早就看到了她,心里咯噔一下,但是没停下,自己傻呵呵的扣完篮,才发现别人都停下了,全都凑到宋然跟前了,一口一个学姐叫着,递水递烟,堆积了羽绒服给她当座椅。
    还好,金姗姗在,高强笑着走过去,接过金姗姗手里的毛巾和水,金姗姗难得脸红,偷偷瞄着宋然问:“怎么办?”
    高强一手就把她搂住了,就像故意给摄像头留角度似的,敞开一侧,欢迎收看:法式热吻。
    狼嚎之中,高强满意的松开,仍旧搂着金姗姗,朝人群走去。那道目光真是灼热啊,激光切割一样,全身的血更热了。
    “香奈儿5号,懂吧?”高强搂着金姗姗站在宋然面前。
    “哦——”宋然拉着怪强调,上下打量金姗姗。
    没人能禁得住已经留在学校历史中传说级别的宋然的打量,金姗姗想往后撤,被高强的胳膊拦住了退路,而眼前宋然明显轻蔑的眼神,比自己脱光了衣服站在这里还难堪。
    “学……姐……”金姗姗的声音颤啊,好歹是见过世面的,终于知道什么叫不可逾越了。
    “我还以为是鸡呢,瞧你起那破名儿!”宋然站起来,人群自动闪开,宋然围着俩人转圈。“一看就是老战士,呵呵,屁股都给操圆了。”
    炸弹一样,高强定力再好,也是血肉纷飞,周围却是冰窖一样的死寂。金姗姗抖成筛子了,眼泪刷刷就掉了下来。
    “哎你别哭啊,好像我欺负你似的,我刚没说你,我说的台词,阳光灿烂的日子,没看过?哎高强你总看过啊,咱俩一起看的呀,赶紧给我解释解释。”宋然邪恶的笑着,站在俩人面前抱胸站着。
    金姗姗的头几乎能埋进自己的胸腔里,若不是高强死死的楼着她,早爬下了。
    高强牙齿“嘎登”一下,之后就“扑哧”笑了出来,把金姗姗往上拉了拉,看上去更亲密了:“哭什么呀,我姐逗你玩儿呢,走,咱吃饭去,让我姐请,怎么着见了弟妹,也得给个见面礼不是。是吧姐?你不能对我媳妇儿这么抠吧?”
    宋然点头,变戏法一样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小巧的手术刀,人群立刻外扩不少。
    “弟弟怪我了。不下血本看来是不行了。”宋然耍弄着那把手术刀,突然刀锋直直推到了金姗姗的鼻梁前,“送你!知道我念的是医大吧?昨天刚跟师兄解剖过尸体,特过瘾我跟你说,这手术刀就是开膛的那把,那人刚从冰柜里拉出来,肚子还是软软的,摸上去,就跟猪皮似的,就是刮了毛的那种猪皮,都见过吧?”
    宋然举着刀子一挥,人群“唔呀”又散开了不少,转身拿刀子又要举到金姗姗眼前,金姗姗却“嗷”的一声哭了出来。
    惊天动地啊,吓得宋然刀子差点没掉了。金姗姗出溜到高强腿边了,谁拉都不起来了,死死拽着高强的裤腿,哭的真委屈。
    看着宋然举着那把刀蹲下去假惺惺的装好人,高强再也装不下去,直接拉起她,大步流星的往校外走。
    “喂,喂,你拉我干嘛啊,你媳妇儿不管了啊?哎!衣服!高强的衣服,给我拿过来!”很快有个男生狂奔着给送来了。
    之后宋然就消停了,得意的小狐狸,笑的那叫一个奸诈。
    为时尚早,笑不到最后。
    就在校门口,高强一边穿衣服,一边掏出烟来抽,小痞子一样说:“你来干嘛?”
    宋然皱眉,把他的香烟拍掉了,高强冷哼,掏出烟来又要点,宋然连打火机都抢了,随手扔在马路上,打火机爆了,“彭”的一声。
    “胆儿肥了,这才几天啊。”
    高强翻了个白眼:“有事说事,没事儿我还要回去哄我媳妇儿呢。”
    “啪!”不出意外的耳光。
    高强不耐烦的看着她:“然后呢?又让我跪下?”说完高强就真跪下了,人群密集的校园门口,看着宋然一脸决绝,“我就是你养的一条狗,现在我找到了另一条和我一样贱的母狗。你手里不是有刀吗?朝这儿割,狠点儿,否则就算我只剩一口气,也不会再给你看家护院了,来啊。”
    高强仰着脖颈,眼睛眯着,冷冷的目光。
    宋然揪着眉头看他,转头拦了一辆车,车门打开:“上车!”
    高强哼了一声,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回学校了。
    “高强!你给我回来!站在,你他妈的给我站住!”宋然在原地跺脚,跺不出窟窿,于事无补,只好甩上车门追了上去。
    高强走的很快,俩人相隔了十多米,宋然几乎是小跑着追,那样决绝的背影,让她突然心慌了,第一时间的反应是,弟弟这次被惹毛了。
    但是不得不承认,当初让他回去,确实是要放弃他的,早知道后来敢给自己一刀,宋然绝对不会拿高强去冒险。那段日子,她也不明白是怎么了,因为父亲的不在,对一切都丧失了热情,甚至越来越清晰的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是母亲在这个时间上遗留的残念,最好的结果,是忠诚的跟着她去。谁是谁的非你莫属呢?即使亲生父亲又如何,终有散场的那天,看上去相濡以沫,假使自己立即死去,他仍将继续生活,跟高亦琳在一起生活,哀伤会有那么一段,可终会过去,或者会有遗忘了自己的面容的那一日。我们活着,多么艰苦,为了一点点快乐挣扎几十年,这是命运无情的戏弄,每个人都是追赶着吊着眼前的胡萝卜匆忙的赶路的驴,累死累活一世,其实在自娱自乐,为什么不去解脱呢,一年和一天没区别,十年就像一年,活了19年,也算一辈子了吧。
    胸口窒息的疼痛,宋然脚底下一个踉跄,直直的扑到了地上,投降一样双手拍在大理石地面上,很清脆的声音,宋然眼前一黑,很快模糊了那个决绝的背影,不由的急喊:“哎呀,好疼,疼死我了!高强,我疼!我疼!……”
    死也不能回头!高强抬手咬住了自己的手指,这是你灰飞烟灭都无法得到的人,就像村里养的狗,只要不是吃药死的,皮剥下来做褥子,肉连骨头都炖吃了,之后很快养了另一条看家狗,很快被遗忘,自己就是那只狗,骨头成为她的营养,也不会换来她一滴泪。
    “高——”再次的撒娇的呼唤生生被打断了,鼻头一热,连嘴唇都被点了一下,宋然抬手一摸,鸟屎……高强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宋然摸着鸟屎坐起来,抬头看看天,叹息。以前如非必要,从不走这条梧桐路,五十多年的两排梧桐,四季都聚满了喜鹊,就连这条五十米的路,都是终年的鸟屎,一个个白点子,一层层的,谁说自己运气不好?每回走,肯定被鸟屎砸中……
    衣服完了,宋然拍拍灰尘,羽绒服上未干的鸟屎沾了好几块,还有自己最喜欢的裤子,啧,宋然嘬牙,仰头对蓝天竖起了中指,于是眼睁睁的看着又一泡鸟屎划着流星的曲线掉在自己脸上……
    宋然就穿着这身衣服突兀的去了钟老头家,不想回家。这些日子,面对宋诚志总是觉得很累,伪装出来欢乐,看着他掩藏不住的皱纹和白发,觉得很难过,觉得自己很残忍,自己尚且还需要一个弟弟,他又岂是只有自己就可以欢乐的。可自己又无法接受高亦琳,只要一想到自己跟她过了这么多年,宋然几乎想给自己几个耳光,那是对母亲的背叛,牺牲了自己生命给了自己活的机会的母亲,怎么可能坦然。
    冰火两重天,宋然也不知道怎么办,问题在哪里,又如何解决,这是自己遇见的最难的题目。
    只好麻木的写字。那是一种很神奇的宁静,心里翻滚着古老的语言,像离开了这个世界,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自己的身体是透明的,光线可以穿透,谁都带不走,没有伤痛,更不会烦忧。一直抗拒着这个世外桃源,因为怕自己遗忘了欢笑,怕自己丧失了爱的能力,可现实还是把自己逼了进来,外面,已经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啪!”老头的小棍往桌子上一拍,毛边纸像被切割了一样,立刻裂出了一道口子。
    “孽障!写什么呢你!甭糟蹋我的油烟墨!”老头的胡子吹起来,眼睛瞪的溜圆。
    宋然还没从死寂的思维中恢复出来,呆呆的看着老头,再看自己写的字,突然涨红了脸。
    整页的“母狗”……还是汉隶体。
    毛笔随手就扔了,宋然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绕过老头去找吃的:“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豪为小,待之成体。畜生还有个发情期呢,我又不是神仙。”
    死鸭子嘴硬,有本事别脸红啊。
    “说了多少遍了,你畜生都不如!”老头跟着,抢走宋然吃了一半的枣糕塞嘴里,闺女给买的,都便宜这丫头了。
    宋然咂咂嘴,脸红慢慢褪去了,若有所思的看着老头吃的像猪八戒吃人参果,居然没出言讽刺。
    “既然如此,你当年为什么要让我来呢?明知道我不可能给你磕头,也不会像你其他徒弟一样侍奉,或者,连一点感激的心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要带我来?”
    老头猛烈的咳了起来,如果宋然说的是“对,我不如你。”,他都不会这么激动,没有丝毫提示的这么认真,还真是吓人。
    “你吃了多少鸟屎啊?我喜欢吃枣糕,需要理由吗?我喜欢养鸟,喜欢种花,需要理由吗!你就是我捡回来的一只短命小狗,玩够了我自然会轰你走,要什么理由!”
    宋然仍旧紧皱着眉头深思,一只腿搭在椅子扶手上,还真像个思想者,突然长腿一划,站了起来:“切!刚才还说我畜生不如,现在又说我是狗!你老年痴呆吧!”
    老头背对着宋然,却皱起了眉头,等了一会,听到身后又有磨墨的动静,才小心的转身偷瞄。
    就是现在!宋然一旦写起字来,谁说什么都听的打折,不会走心,老头坐在太师椅上,很小声的说:“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那都是本能,改变不了的,我带你来,不是想让你感激,是想看看你能走到什么程度,天下莫不沈浮,终身不故,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你的命,不在我,也不在天,要看你自己,能不能放得开。你想不明白,是因为你太执着于答案,黑白固然分明,还有交接的黎明和黄昏,事情哪里就是你认为的那么绝对的对与错,不要归咎于造物弄人,是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不肯抬头,哪里看得到天。”
    再看宋然,好像仍在认真的写着,老头松了口气,拿起紫茶壶润喉,说了一大堆,真是苦口婆心啊。
    “天上就会掉鸟屎!”宋然愤愤的说。
    老头的茶又喷了。
    在老头家又祸害了两天,宋然决定遵从自己心中所想,管他什么命什么义,她只知道,有些东西迫不及待的要得到,只有抓住手里才能判断他是不是属于自己,就像天边的云,看着是在那里,可触摸不到走近不了,那就只是幻像。驴子的可悲就在于为了得到吊在眼前咫尺的胡萝卜而奔波一路,到头来很可能已经腐坏或者是有虫眼的,如果我也是头驴子,那么胡萝卜必须放倒嘴巴让我尝了,再决定是否值得为之付出奔波的代价!
    打定主意,宋然又次出现在学校就顺理成章了,臭小子,跟你姐耍脾气,哼哼!还嫩得很!
    软的硬的,高强赢过宋然吗?没有!所以说,命,有时是要认的。总有一个人,是你缺失的那根肋骨,没了它虽然还能活,却是残缺的,而且疼,日夜的念念不忘耿耿于怀,自欺一时,不能一世。
    仍旧是那把手术刀,割开的不是高强的喉咙,是她自己的手指,这回不手软,血珠汇聚,一滴滴的掉在高强的课桌上。
    “不心疼?不送我去医院?没关系,反正我不疼。”宋然得意的笑,伸出中指,又割了个口子。
    留着班上吃饭的几个学生都吓傻了,高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脸色绛紫:“你到底想怎么样!”
    “给你道歉啊,不是因为我让你回去生气了么。原谅我就说句话儿啊,我就十个手指,血也没那么多,其实我自己很好奇,我能为你流多少血,一起看看?”宋然灵巧的又割开了自己的大拇指。
    疯了,我会疯的!高强拉着宋然跑,那是一种没有发泄出口的悲哀,汹涌的吞没了理智,眼看着自己被波涛戏耍却无可奈何,只能,恨啊!
    “你最好给我永不瞑目的看着!跟我耍脾气,我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还就是我的狗!我没让你走,你就只能在我脚边老老实实待着!还有你那些下贱的母狗,靠气味儿就想把你勾搭走,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一天不撒手,你就得跟我这儿耗着,想跑,白日梦你都甭想!”
    最为恶毒的咒语,也不过如此。高强认命的看着医生给宋然包扎伤口,死灰一样的表情。她说的一点都没错,自己身上栓了铁链,依赖着她施舍的呼吸,卑微的活,灰飞烟灭的权利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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