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升起的朝阳

  上一次的记忆还模糊的存留着，黎初阳咬着牙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胃里隐隐翻腾着，她起不来，只能拼命压着反胃的感觉。太阳穴就像被针扎着一样，她像是被拖进了介于现实和梦境之间，只是模模糊糊地想着，上一次宋清欢还在她身边陪着她，可是这一次却只剩她一个了。
  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在没有他的房间里。
  雷声一声接着一声。她皱着眉捂着耳朵还像最开始那样蜷缩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一声也不敢出。
  她闭着眼睛，呼吸越来越急促。
  她想着宋清欢，不知不觉就哭了出来。泪水顺着眼角安安静静地淌下来，就像不存在一样。理智的防卫崩溃，一直被压制着的千思万绪都一同涌了上来。
  我觉得我撑不下去，你不在的话。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黎初阳像是掉进了更深的梦境里，回忆和梦境交织在一起，比回忆模糊，比梦境真实。
  睁开眼就看见的沉稳又可靠的少年，窗外的天空干净的像是水洗过的宝石蓝。少年时的宋清欢被吞没在橘黄色的火光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淡淡地看着她。
  “如果你想，你可以和我一起生活。我护着你长大。”
  他的手指还带着火光的暖意，床上六岁时的黎初阳瑟缩了一下，说不上是要靠近还是要逃开。
  指尖还没有碰到她，下一秒她又已经在婚礼的台下，那只刚伸向他的手已经被别人握着，戒指顺着指尖套住了他的无名指。
  我不长大的话，就永远没有握着那只手的机会。
  可是我长大了，你就会彻底走了。
  外面的大雨暂时没有停的意思，黎初阳稍稍一动，难受得却不得不停下。
  可是下一秒，伴着震震的雷声也能听见房间的门被急促的打开。下一秒，冰凉的指尖还带着雨水的湿润触碰了她的脸侧，黎初阳不禁瑟缩了一下，触感又瞬间不见。
  隔着捂着耳朵的双手好像还听得见有谁在叫她的名字，温柔又忧虑，模糊又久远。
  黎初阳睁开眼，柔软的灯光让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水珠还顺着已经被打湿的头发滑过宋清欢英俊的脸。
  黎初阳又闭上了眼。
  我想长大，可是我不想你走。
  宋清欢关上窗户，回到床边，隔着被轻轻拍着她。
  “别害怕，我回来了。”
  他说的那么温柔，就像一直以来他没说出口的那些。
  黎初阳眼角在颤。
  告诉他。告诉他。告诉他。
  她心里的声音那么大，那么大。
  然后她真的张开口，只勉强说了一句话，那么轻，可是她知道他听得见。
  然后再也没有声音，她在思维混沌的边缘平息着翻涌着的不适。而床边的人，那一瞬间，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第二十九章。
  黎初阳自从醒了就一直在盯着关上的窗户。她还一个人安安稳稳地躺在宋清欢的房间里，所有的所有都和她昨晚蹑手蹑脚进来的时候一个样子，除了关上的窗子。
  除了关上的窗子，提醒她昨晚的一切都不是她做梦。她并没有看书看得困倦了就把它规规矩矩地放在床头然后关上了灯做了个风风雨雨的梦。
  宋清欢回来过了。
  他回来了。
  昨晚没有心力细想的事随着痊愈的思维智商也终于串联起来了。
  黎初阳像是麻木了一样，一动不动，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可是她不能一直拖下去，她总是要打开这间门走出去，就算她知道门后面等着她的是什么。
  听到门把的声响，一直僵坐在沙发上的身影才略微动了动，然后转过头来。
  “还难受吗？”
  黎初阳摇摇头，想着他看起来真的是憔悴极了。
  “我去煮些粥，你先去洗漱吧。”
  “好。”
  黎初阳毫无异议。
  宋清欢起先没什么胃口并没打算和她一起吃，可是黎初阳亲自给他盛到面前，看着他吃她才吃，他也没什么办法。
  一顿饭两个人都沉默。直到黎初阳看着宋清欢吃完了，她才放下碗筷，深呼吸了一下说：“我记得我昨天说过什么。你也不用替我遮着掩着了。”
  宋清欢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一时也只是盯着她，无言以对。
  黎初阳自始至终也没有移开视线：“本来想起码能撑到上大学的。到时候我们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你也不用尴尬为难……但是没想到……”
  黎初阳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情绪，再睁开依然坚定地没有躲开宋清欢的视线。
  “我昨天说的是真的。就算你觉得再不靠谱，觉得我什么都不懂，但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什么感觉我想要什么只有我自己最明白。所以……我就问一句，你……接受吗？”
  这么多年的心意，你接受吗？
  还是说出来了。最终还是说出来了。
  那么多年埋藏至深不敢让你发现只敢留给分叉口时的秘密，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她以为到此便已经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可是并没有，它不仅没有安安稳稳地落下，反而如鲠在喉。因为黎初阳看着面前宋清欢的表情……他从来没有过这种表情。
  明明看上去和平时无异，可是那双从来冷淡的双眼里却克制了太多的情绪。黎初阳看不懂，可是她就是觉得不好受。
  他的声音还那么平稳，就好像丝毫未受影响一样。
  他说：“初阳。我比你大了十二岁。我看着你长大。”
  黎初阳只是笑笑：“今天正好是我十八周岁的生日，我在最好的年纪。你今年三十，也在最好的年纪。最好的年纪配最好的年纪有什么问题。”
  宋清欢垂下眼：“还有更广阔的世界等着你，你还没有看过。我不希望有一天你会后悔。”
  黎初阳想说“这世界有你就够了”，可是最终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她终于低下头说：“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只是找个借口不想让我太尴尬……”她抬头给了他一个接近微笑的笑。“林沐约我去找她玩，正好我也有时间，我准备去一段时间，你不用担心。”
  宋清欢眉间的纹路更深：“你不用……”
  “求你了。”黎初阳打断他的话，她苦笑着说：“你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有多尴尬了。”
  黎初阳收拾好东西擦着宋清欢的肩走出去的时候，宋清欢发现他能说的也只有一句“注意安全”。
  前前后后不过几分钟，宋清欢像是昨天深夜一样同样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就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好像她还在他的房间里安眠，他应该忧虑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脑袋里却一片空白，思维放空的重量都压在了心脏上，他就这么撑着那沉重坐到天空发白。
  她说因为害怕他不把她当家人才想和他亲近的那个时候，不应该放纵自己相信的，不应该催眠着自己毋庸置疑。以为年少那一句一闪而过带着荧光的告白不过是年幼情窦初开的错觉，而显然她也已经意识到了，于是就放任着自己和她走得越来越近。
  可是他应该知道，从小到大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她从来不乱说话，如果她真的不明白。
  他记得承诺过她什么，他害怕她会觉得孤单觉得被遗弃，一直以来只要一有时间就一定会回家。就算他做不到其他的，他想，最起码他还做得到完全的陪伴。这么多年，形形□□的人见得多了，喜欢他的好姑娘也不少，可是他从来没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只是想，如果他的心思和时间都给了另一个人，黎初阳也许会觉得自己又被遗弃了一次。
  他承诺了要护着她长大，他承诺了要给她一个就算不完满也尽量圆满的童年。所有的事情等到她真的独立了不需要他了之后也不晚。
  可是他却没想过，他就这么单独只对她一个人放行，只看着她，只在乎她说的话，只让她在自己的生活里扎了根，注视着她直到她跨过了那条界限，到了可以立下誓约的时候，他还能不能让她离开了。
  ……
  她会跨过去的。
  她还那么年轻，会遇到更好更适合的人，会遇到下一个喜欢的人。她还有那么多时间和机会把这一段统统抹去。
  然后她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那些不必让她知道的事就可以永远都不再提。
  宋清欢沉默地坐在转椅上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可是余光却瞥见那张黎初阳常常躺着的沙发。宋清欢想象着多少次她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偷偷瞄着他，想搭话却又不敢。多少次想要靠近他，却怕泄露了心思，还是不敢。
  是像这样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生活了这么多年吗。
  连宋清欢都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没有发觉还是刻意忽略了。因为一旦他当初承认了，他就再也不可能给自己一个和她这么亲近的机会。
  宋清欢靠在椅背上淡淡地看着空荡荡的房子。
  他的桌子上还摆着她上高二那年送他的杯子，他轻轻摩挲着杯把，良久才把杯子翻过来。
  他不久前才偶然发现的，沿着杯底的边缘刻着的小的几乎不可辨认的那一句。
  可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人间有味是清欢”。
  宋清欢闭上了眼，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
  宋思远擦了擦他的金丝边眼镜，悠悠然然地看着僵坐在他旁边一声不吭的宋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