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恰恰好啼鸣

第75章


那块雨花玛瑙石,也是他当初好容易淘来的。蓝色的石头仍旧剔透,里面的纹路依旧清晰,枝桠上两只鸟儿还是长喙半张,羽翼翕动。他还记得她初见这石头时,是怎样兴高采烈的模样。
  还有四封信都是简单地一对折,并没有封口。司阿婆、小朵儿、王爷家,各一封,透过薄薄的一张纸可以看到里面都是一样的内容:惟愿您今生平安喜乐。再简单不过的话了。
  林鸢笑了一下。他可以想象出留莺写信前是怎样的纠结,最终却只工工整整写了这么几个字。
  ……不,也不对,天知道她写这几个字花费了多少心力呢?当前在粱梦阁的时候,他几番嘲笑她那扭曲的字体啊,中间不过两年的空隙,就能练出这般板正的样子。更何况她的眼睛还坏着呢。
  终于,林鸢打开了最后一封,写给他的信。这一封写得很长,足足几页纸,也不知她是怎么样在近盲的情况下,还能为他留下这么长的一封手书。
  烛火闪动着,突然爆了一个响亮的烛花。
  林鸢没有理会,只是愈发聚精会神读着手里的信……
  ——致我最最亲爱的林鸢:
  见信如晤:)
  东西都收到了么?那条长裙,那枚石头,还有这封足足写了六遍才写好的信,我可不会让你看见在这之前被我涂改成鬼画符的草稿呢,哈哈!
  至于我带走的,就只有我们在闭关的时候你给我写的信了。那三封信啊,当真是字字泣血,每次重看,都能赚到我心头一大笔泪,让我忍不住开始想你,不论你是正坐在我面前,还是不知何处的天边。我是那样的坚定,我的爱永远对你敞开,所以,即使宽宏大量如我,也会贪心地想要留住你的爱,恨不得你天天念叨着我才好。可是,我真的不能这样煎熬你的心、你的精神和你的身体了,我只想要你能在看见这一裙一石一信的时候,思念我一小下,这就足够了。我是认真的,可千万不要太想我了呀!我不在的时候,生活还要继续,因为迟早有一天,我还会回到我们的生活里来的。在那之前,我们只要静心的等待。
  在这即将离别的三天里,我时常会感叹,命运真是一个善良又残酷的家伙呀。她善良地让我们在一起,又残酷地叫我们分开。是她叫我们,在惊鸿一瞥中相遇,在中秋的月夜下相识,在元宵夜的灯火下相知,在春日的桃花树下相爱,在粱梦阁和新梦阁的茶余饭后缱绻温存,最后,也是她赶着我们在匆忙与痛苦中离别。
  你看,我又在还没分开的时候就开始想念了。想念曾经那个狡黠又知音的你,想念现在这个温柔又狂野的你,还想念十年后老气横秋却风采依旧的你!啊,我是多么想要跳过这段不能相伴的时间,直接健健康康地扑到你的怀里!
  十年,我一定会努力地休养生息,而你也要好好地保重自己,日常的吃穿用度要悉数遵循从前,万万不能因为我不在就随意地凑合着亏待了自己。否则,就算是我还在昏迷中,也必定不能安心。
  你知道的,我一直把小朵儿当做我亲生的闺女一样,可惜,我这个母亲不能亲手将她抚养长大了。不过我坚信,你会是一个好父亲。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清醒过来,你要记得告诉她,我是那样的爱她。
  当然,我也是那样的爱着你的,林鸢。爱到我留莺曾经这样一个冷情的人,也心甘情愿地舍弃自己的自在逍遥,嫁于你为妻,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你结为一体,想要尊重你、接纳你、照顾你。不论你我是健康还是疾病,是富有还是贫穷,我都愿为你忠贞不渝,不论是分离还死亡,都不能将我的这份爱消弭半分。
  只可惜,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再亲吻你柔软的嘴唇,无法再触碰你坚毅的背脊,也无法再接纳你炙热的爱意了。
  啊,林鸢,泪水又刺痛了我的双目,我的眼睛现在又疼又痒,真的不能再哭泣了。我好羡慕你能为这离别哭个痛快。但我也请你,从明天的太阳升起来的那一刻起,再也不要为我而流泪难过了,我们的泪已经流地够多了,再见时我只想看到你的笑脸,你眼眸的细缝和你嘴角诱人的上翘。
  命运既然能让我们轰轰烈烈地相遇在昨日,凄凄惨惨地离别在今朝,那么她也一定会在明天为我们安排最美丽的重逢!
  绿水青山间,鸳鸟双□□,还有,你我老夫老妻,过着没羞没臊的好日子!
  林鸢,我已经开始期待着我们的重逢了呢!
  ——永远爱着你的,林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被自己虐哭的作者滚去听虐人的BGM了嘤嘤嘤_(:_」∠)_】
☆、十年【终章】
  留莺一直以为,这十年离别只是林鸢一个人的寂寞,而她要做的只是调整好状态,好好地补一大觉就行了。可直到这十年来临之时她才真正明白,这十年于她而言,竟是一场怎样漫长而可怕的精神幽禁。
  也对,纵使她的身体自始至终都在沉睡,可是她的灵魂却不能一直昏迷着。
  在这三千多个日夜里,她的意识一直待在一片漆黑之中,就跟她重生之时所处的那片黑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里没有一个叫唐璇的姑娘在呼唤她、叫她重生、叫她醒过来。
  然而现在,除了留莺自己以外,这里什么都没有。但她周遭的那片黑,并不是完全静止的,漆黑的浓雾一样在她身边缥缈地流动着,是不停变化着却又好像未曾变化过的虚无。
  留莺的意识,起初只有非常淡薄的一点点,多数时间里,她总会陷入沉沉昏睡之中。后来,她的意识渐渐强壮起来了,她自己的身影在那片黑暗之中也越来越明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已经可以保证很长一段时间的持续清醒了。
  这应该是个好消息吧,大概意味着她的缺失的魂魄,已经逐渐回来了。
  留莺这样想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残酷的事情现在才刚要开始。
  这里毕竟是一片虚无,是没有星的宇宙,身在其中,上下前后都失去了差别,自始至终的漆黑甚至剥夺了时间的意义。
  十年究竟是多久?
  在这虚无之中,时间仿佛膨胀起来。别人眼中的一年、一月、一日、一时、一分、一秒,于留莺来说都无分长短,统统归于漫漫,了无边际。
  已经过了多久?她还要在这个地方继续呆多久?已经过去一天了么?过去一年了么?快十年了么?还是命运之手在无形中拨乱了她的钟,已经叫她枯等了百年?为什么……为什么她感到自己一个人已经孤独了如此漫长又漫长的岁月?
  她无望地在其中飘过来,荡回去,从不知饥饿也不曾感到疲惫,有的只是无尽的寂寞。
  她也曾尝试着跟这寂寞抗争过。她四下地游荡,企图找到这深渊的边际,企图寻找她存在于此的意义。
  没有。什么没有。不论她做什么都没有任何作用。不论她是静止着还是奔跑着,她身边都是无边无际浮动流淌的暗。
  单调和乏味早已经不能描述那种压抑人心的孤寂。
  漆黑的仍然漆黑,孤独的永远孤独。
  又一秒又一分又一时,又一日又一月又一年。
  一切终是虚妄。
  她害怕了,她怕她下一秒,灵魂会在这虚无中彻底崩溃掉!
  ——不,我才不要疯狂!
  ——有什么人能听到我吗?有谁能来救救我!
  ——我还想要活着呀!
  ——我还要活着……我还要活着去……去见他,去见……
  她愣住了。
  她为什么要活着?她执意地,是要去见谁?
  还有她……她自己又是什么人呢?
  她是谁?
  她从哪里来?
  她以后又要往何处去?
  她要去见……谁?
  ……
  虚无终于将她消磨殆尽,孤寂紧紧纠缠着她,吞噬着她,定要她跟这黑暗融为一体才肯罢休。
  死寂的深渊之中仿佛发出了低沉“隆隆”声,似乎有人在得意地笑。
  她痛苦地捂住了耳朵,紧闭上双眼,把身体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藏匿在阴影之后,瑟瑟地发着抖。
  ……
  ……莺……
  从她的胸口处,忽然传来了阵阵的温热。这温热很快传遍了她的全身,驱散了她身上的孤寒之气。
  她终于小心翼翼地睁开了双眸,发现她胸前有一枚拇指大小的蓝色光点。从那枚光点之中,隐约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莺……莺……莺……
  一声一声的唤着,如杜鹃啼血——
  莺?对了!“莺”是她的名字!她想起来了,她叫留莺!她在这里是为了养好灵魂,然后活着回去,回去见……去见——
  林……?
  留莺一顿。
  是了,是林鸢!……林鸢!林鸢!林鸢!她要去见的人是林鸢!
  每当一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眼前就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点点有色彩的影子。
  她欣喜若狂!
  是林鸢!林鸢……林鸢……
  她急切地呼唤林鸢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那些画面一张张清晰地显现出来。
  清澈飘香的菊花酒,夜空里四散的铁花,热腾腾的红枣茶,鼓鼓囊囊的茱萸囊,手心里的蛋黄月饼……
  那些都她跟林鸢在一起相处时零散的片段!那些她早就抛在脑后的回忆,竟然在这个时候,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原来,她什么也没有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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